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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之篇欲奴-第86部分

  的继承者是以英俊和相貌和优雅的仪态著称的美男子,可在我看来,这样的说法并不准确:

  无疑,迪安索斯殿下是极英俊的。尽管与弗莱德和路易斯殿下相比,他缺乏某种让人振奋的英挺气质,但这位年纪稍长的王子显得更稳重、更沉着。他的身材比路易斯殿下略显矮小和瘦弱,但四方形的面孔和唇上的两撇胡须让他看起来更加成熟。

  但是让人奇怪的是,与他出众的相貌相比,克里特王子的精神状态似乎并不是很好。他看起来心事重重,眼圈有些发黑,因为面颊消瘦而使得颧骨特别突出。几丝细微的皱纹潜伏在他的眼角,尽管并不明显,但这对于一个三十上下的贵族子弟来说也已经是不可思议的了。许多银白色的发丝不时跳出他茂密的棕发,看上去格外刺眼……精神上的萎靡和种种衰败的象征大大降低了迪安索斯王子的魅力,他此刻看上去就是个极普通的人,高贵荣耀的血统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

  乍见迪安索斯王子,路易斯殿下看上去十分喜悦。他快步向前,伸开双臂,热情地大声说着:“好久不见了,迪安索斯殿下,我的朋友,你一向可好吗?”

  然而,迪安索斯王子并没有回应殿下的热情。他向后稍稍退了一步,然后以一种严谨而冰冷的宫廷礼仪向路易斯殿下致意,让殿下热情的拥抱落了空:

  “路易斯殿下,我们的冒昧造访给您添麻烦了。”克里特的王子几乎不带任何感情铯彩地说道。

  路易斯殿下的身形立刻僵住了,他缓缓地放下双臂,走到迪安索斯殿下身前,用同样的礼节回应。殿下的脸上仍然在微笑,可是目光却暗淡了下去。

  “您的造访让寒舍蓬壁生辉,殿下。”路易斯殿下声音有些压抑地说道,“我希望您能在这里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带着美好的回忆回到克里特。我相信,我们之间的友谊必定会随着我们两国的友谊而日益坚固。”

  他说的是“友谊”。

  我从未听到过这个美好的字眼会以这样失落、孤单的语气说出口。

  “您……一向还好吗?”路易斯殿下几乎是喘息着将这简单的问候又重复了一遍。他的眼睛依旧望着对方,目光热切又寂寞。

  迪安索斯王子似乎害怕与殿下的目光相接触,他稍稍转过头去,干咳了一声,然后以一种程式化的声音对殿下说:“看起来,您还是和以前一样,那么的健朗英挺,这真是温斯顿帝国的福气啊……”

  继而是短暂的沉默。两位王子相对而立着,彼此间没有话语也没有动作。迎接贵宾的热烈气氛忽然间降到最低点,主人的侍从和客人的随行人员沉默地站立在两旁,气氛显得非常尴尬。尽管这份沉默仅仅持续了不到两次深呼吸的时间,可是我觉得时间已经过了那么长久。

  长久到让彼此忘记了多年的情谊,心中只剩下权谋和利益。

  犹豫了片刻,迪安索斯王子又开口缓缓说道:“我在烈鬃城度过了很有意义的三天,在这期间我有很大的收获。温斯顿帝国的一切都让我难忘,赫诺尔陛下热情友好地款待了我……”王子犹豫了一下,似乎觉得很难开口,但还是继续说道:

  “……达伦第尔殿下,您的弟弟,是个很好的主人,也是个很好的朋友……”

  “很好的朋友”,有心的人完全可以从这个让人玩味的称呼中找到某些阴谋和妥协的痕迹。迪安索斯王子这样做,几乎是明白地告诉路易斯殿下,他已经和殿下的弟弟结成了某种利益的同盟。

  还会是什么样的同盟呢?以协同克里特军队夹击新德兰麦亚王国为条件,或许还会加上某些国土勘定的秘密协议,以换取克里特人对达伦第尔王子在王位争夺中的支持?

  这几乎是一定的。

  我有些无法理解迪安索斯王子的做法,难道他从温斯顿本土出发,兜过一个大圈,延误将近十天的行程,只是为了告诉路易斯殿下:他背叛了他,舍弃了这份友谊?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做这种多此一举的事情?

  路易斯殿下干涩的一笑:“他们都还好吗?我的父亲和兄弟。我也好久都没看见他们了,连他们的信函都甚少收到。”他轻轻叹了口气,接着说道:“真是不好意思,我还要依靠外人来问候我的亲人。”

  迪安索斯王子的脸上滚过一丝酸痛和怜悯:“陛下偶感风寒,身体有些虚弱,但精神很好,想来不日即可痊愈。达伦第尔殿下……他也很好。他还托我问候您。”

  路易斯殿下抬头向西北方温斯顿国土的方向望去,微微有些出神。

  忽然,迪安索斯王子叹息着说道:“路易斯殿下,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和以前一样啊……”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说殿下“和以前一样”了,但这一次他的语气带着深深的遗憾和惆怅,包含着更多更深层次的含义,似乎是在惋惜着什么。我注意到他这一次不再称殿下为“您”,而是使用了“你”这个更亲切的称谓。

  “要是这一次在烈鬃城迎接我的人是你,那该有多好啊……”迪安索斯殿下意味深长地叹息道。

  路易斯殿下无奈地摇了摇头,勉强振奋起精神,微笑着对迪安索斯王子说道:“为了欢迎您的到来,殿下,我专程为您准备了一场舞会。寒舍环境简陋,必不能与王都的繁华富饶相比,还请您见谅。”说完话后,他似乎是想拉着迪安索斯王子的手走入大厅,可是忽然又顿住了自己的动作,左手轻轻一挥,虚引着尊贵的客人进入了房中。

  在转身的刹那间,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迪安索斯王子的随行队伍中露出脸来,让我心头一震。错愕间,那个人也看见了我。他同样全身一僵,但随即又恢复了常态。我们默契地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跟随着两位王子进入了会客厅中……

  佳肴、美酒、轻快高雅的三步半斯特拉风舞曲、手持精致折扇的娇艳而造作的贵妇人以及神气十足高谈阔论的贵族,这是一场极其标准的上流社会社交舞会。里德城几乎所有稍具身份的头面人物都聚集在这里,甚至就连附近一些市镇的名门子弟也露了面。对于上流社会的成员来说,没有人愿意放弃亲近一个总督和结识一位王子的机会;而对一些来自比较下层的中小贵族和商人来说,这是提高身份、寻求出路的绝好机会。或许在某个我所不能见的角落,某些人的命运已经因为一次会面、一场交谈或者一支舞蹈而发生了改变。

  华美的衣着带着浓郁的香粉气息在空气中弥散开来,各式晶莹的饰品在人们眼前划过一道道光流。宾客和主人们举杯同庆,为了彼此的健康和两国实际上并不存在的所谓“友谊”。

  而此时,两位王子——主人和客人中的首脑——则沉静地坐在一边。迪安索斯王子看上去有些愧疚,他在偶尔与路易斯殿下进行的交谈中总是低着头,不愿与殿下的目光相接触。路易斯殿下的神情有些落寞,但他看起来并没有责怪迪安索斯王子的意思,正相反,看他的表情好像是在宽慰对方。

  我装做不在意地样子,将目光投向舞池中央,缓慢地踱着脚步向两位王子的方向靠拢。在嘈杂的人群中,我模模糊糊地听到迪安索斯王子说着:“假如……你愿意……那样的人……王位……我就……”他的语气似乎是在劝告着什么。可是路易斯殿下看起来有些迟疑,他的眼中流露出少许留恋的情感,然后微微摇了摇头。见他如此,迪安索斯王子看上去有些失望。他又隐约说道:“对不起……我……国家……必须……如果你改变……随时……支持……”

  我还想听得更多,忽然一个看上去相貌堂堂的克里特军官挡在了我的身前。他热情地向我敬酒,对我表示尊敬,搂着我的肩头去找那些单身的女士们搭讪,不久之后又消失了踪影。这时我才发现,在两位王子的不远处,几位军官看似不经意地守住了各条通道,用一些隐秘的手段将那些有意或者无意接近两位王子的人挡驾在外面,路易斯殿下的亲信卡莱尔将军和里贝拉伯爵也在这些人之中。卡莱尔将军总是纠缠住那些克里特的武官讨教剑术问题,或是向靠近的夫人小姐们吹嘘自己的武勇,讲述自己的战绩,里贝拉伯爵则一本正经地拉住所有从他面前经过的人滔滔不绝地研究古代的贵族礼法和法律教条,让人们落荒而逃。

  作为温斯顿帝国二王子达伦第尔殿下的心腹,姆拉克将军正在陪一位美艳的克里特贵妇人跳舞。自从我注意到他开始,这大概是他跳的第四支舞曲了。在这位女士迷离的双眼注视下,姆拉克将军满面红光。他表现得彬彬有礼,可两只眼睛射出的灼热神采几乎要把怀中这位女士的衣裙烧成灰烬。

  自始至终,没有人去打扰两位王子的交谈。

  这时候,那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不远处的人群中,给了我一个急切又神秘的笑容。我心中一动,轻轻拨开面前的人群,向他挤过去。

  那是一个年长的克里特军官,大约四十五岁上下。与迪安索斯殿下随行的其他武官不同,这位军官看上去很文弱,身材有些佝偻,并不像其他军人那样英姿勃发。相比之下,他更像一个教师或是书记官。

  “敬远来的客人,勇敢的克里特武士,真正的军人。”我举起酒杯,对他说道。

  “敬热情的主人,强大的温斯顿战士,真正的军人。”他同样正色回答我。

  “您看上去有些寂寞,先生,为什么不去邀请女士跳个舞?”我假意问道。

  他略显暗淡的眼眸瞬间亮起了一丝狡黠的光:“上了年纪,对这些热闹的场面总是有些应付不来。对不起,先生,这里太拥挤了,我觉得有些气闷。如果不打扰您的话,请问您可以带我到外面走走吗?”

  “非常荣幸!”我略略欠身,带着他走出大厅,走到殿下的后花园,找到了一处僻静的所在。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您,基德中校,您……您怎么会在这里?”看看四下无人,这个年长的军人不再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压低了声音,急切地询问我道。

  “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您……”我激动地握住他的双手,用力的摇晃着,只觉得不这样做就无法表达我的惊讶和喜悦。

  “……真高兴您还活着,佩克拉上校!”

  第二十卷王子第一百七十九章再见,歧路的朋友

  是谁在查美拉城下以一次数百人的奇袭挽救了我们整支军队,并且在弗莱德缺乏有力臂助的时候接过了全军的指挥权和沉重的责任,在最后关头攻占了查美拉城,拯救了整个战局?

  是谁在德兰麦亚内乱时孤军把守翁伯利安山谷,以不屈的韧性和灵活的攻略保住了德兰麦亚腹地通往圣狐高地的最后一条通道,为弗莱德留下了流亡逃生东山在起的宝贵生机?

  是谁在克里特人大军挺进追赶我们时不顾危难为我们断后,以数千残军抵挡十倍余己的强大敌人,苦苦坚持了一个多月,为我们在圣狐高地立足扎根留下的充裕的准备时间,而他做这一切并不要求我们表示感激,甚至不要求我们理解?

  而又是谁,在豁出性命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之后,为了保护自己的士兵,承受着叛徒的耻辱向克里特人交出了自己的佩剑,用屈辱的投降为自己本该值得炫耀的功绩抹上了一道污点?在不明就里的人看来,他这样做似乎让人觉得惋惜,而曾在他身边共同战斗过的我们却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勇气的表现。对于一个已经立下丰功伟绩的战士来说,困难的并非是看似慷慨却是自私地为维护一个虚伪的荣誉死去,而是为了保护那些无辜的人们屈辱地活下来。

  他就是约瑟芬尼亚·卡·佩克拉,那个正站在我面前的中年男子。在战场上,他并非是一个卓越的武者,但我钦佩他更甚于钦佩那些我所知的一切强悍骁勇的猛将。

  “您怎么会在这里,中校?”佩克拉上校用一种古怪的腔调问我。我知道这是为什么,于是连忙将自己的事和现在的处境向他大略讲述了一遍。佩克拉上校听着我的解释,脸上渐渐消去了诧异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而略带敬意的神色。

  “您呢?您怎么会在这里。我们在圣狐高地见到了您的信使,他告诉我们您率军投降了。我们都很担心,还曾试图打探过您的消息,可是一直没有音信。”我欢快地搂住这个长者的肩膀,“您一切都还安好,这真是太好了。要是弗莱德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感到高兴的!”

  听到弗莱德的名字,佩克拉上校看上去有些羞愧。他的脸红红的,低着头小声说:“我对不起陛下啊……”

  “怎么会?”我微笑着劝慰道,“自从与您告别之后,弗莱德每天都在为您的安危担心,当听到您生还的消息之后,最高兴的人就是他了。他说,您能够抛弃自己的荣誉去拯救更多士兵生命,这是真正的伟大,也是真正的勇敢。”

  再抬起头来时,上校的眼眶已经湿润了。他声音颤抖地向我问道:“陛下……陛下真是这样说的?”

  我肯定地点点头。

  上校转过脸去,猛地吸了吸鼻子,努力地克制着自己激动的心情。

  “您什么时候能回来?回到我们这边来?我真期待着能与您并肩作战的日子。”我急切地问道。在我看来,这简直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而上校在听到我这句话的时候,不自然地轻轻颤抖了一下。

  “回去?不可能了,我已经回不去了……”上校长叹着说道。

  “为什么?”我惊讶地问道,“有人监视您?还是您的家人受到了威胁?不要紧,上校,我们总会有办法的。您也不必着急……”

  “我不是那个意思,中校……”上校愧疚地打断了我,有些犹豫地说道:“我不可能再回到陛下身边了,这是我自己的原因……”

  “我已经找到自己要追随一生的人,并且宣誓向他效忠,以我所有军人的荣誉和理想。我无法再向另一个人献上我的忠诚,包括古德里安陛下。我必须对我的心诚实……”

  “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迪安索斯殿下才是我的主人。”

  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松开手,仓皇地后退了两步,重新打量起面前这个曾经以生命捍卫过我和我朋友安全的年长军人。他曾经是一个那么坚强忠诚的战士,为了捍卫故国仅存的最后一片国土和最后一丝希望,不惜以孱弱的身躯和微不足道的兵力拼死对抗侵略者的铁蹄。可是就在刚才,这个曾经赢得了我全部敬意和爱戴的长者居然亲口告诉我,他背叛了他的祖国,站到了我们的对立面上,成为了我们的敌人。

  “为什么?”我惊讶地大叫起来,引得正在花园中散布的其他人频频向我们身处的方向看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我重新压低了声音,对上校说道:“这不可能,那个卑劣的小人?怎么会是他?”

  “殿下不是卑劣的小人。”佩克拉上校郑重地对我说。

  “他用卑鄙的手段侵占了我们的国土,让数百万人沦为亡国的奴隶。”我觉得有些愤怒。

  “可是站在殿下的立场上,他只是为了扩张自己国家的领土,让他的人民更富足。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义务。从这一点上讲,路易斯殿下也是一样的。甚至于,古德里安陛下正在做着的,也是同样的事情。我们无权去评判他们卑鄙与否,唯一值得相信的判断,只有留待战争结束之后才能由胜利者做出。”佩克拉上校正色对我说道。

  我一时语塞。

  尽管我不愿承认,但上校说的确实有道理。扩张领土,聚敛财富,让自己的人民能够更骄傲、更富足地生活,这是每一个君主的责任。越是卓越的君主,他在战争方面就做得越血腥。历史上那些广受赞誉的王者,哪一个背后没有一条鲜血铸就的荣誉之途?

  对于德兰麦亚人来说,他们失却了自己的土地,一度沦为无家可归的流民,最终不得不回到各自的土地上,成为别国的子民。

  可对于温斯顿和克里特人来说,这是一场给他们带来荣誉和财富的战争,他们的祖国更强大了,他们的生活也更富足了。

  我有些看不懂了:难道说,那些发动侵略的人们竟然是对的?而我们的沦落亡国却是因为我们贫弱的过错?

  曾经有一个著名的哲人说过,这世上没有一场正义的战争。

  或许,我们同样可以说,这世上也没有一场错误的战争,没有一场卑劣的战争,也没有一场不义的战争。战争,那不过是一种达成目的的手段,它的正义与否,从来都是最后的获胜者下的定义?

  可如果是这样,那么我们又有什么权利去宣称自己的正义,证明敌人的邪恶,并以之为旗帜去战斗呢?

  不对,不会是这样的。如果是这样,那么我们曾经经历过的一切又都算是些什么呢?那些忠勇战士流血牺牲又都是为了什么呢?难道你要告诉我:他们只是因为愚蠢而自不量力地挡在了历史的车轮碾过的轨道上,徒劳而卑贱地死去,还要背上耻辱的骂名么?

  我不相信!

  我不相信这世界没有公理、侵略没有报应;我不相信忠诚是因为愚蠢、野心反而被赞美;我不相信杀人者终能得到荣耀,而亡者只能枉死蒙羞;我不相信伟大只能用刀锋打磨,而慈悲则注定碎裂于剑下。

  究竟是这世界疯了,还是我疯了?

  佩克拉上校并不知道我此刻矛盾的心情,他接着为迪安索斯王子辩护道:“或许,迪安索斯殿下并不像陛下一样具有一个王者超卓的才华和资质,但这并不能阻止他成为一个让人尊敬的主君。我从为见过一个身居高位如殿下一般的人像他一样的勤勉,他为他的国家和人民操碎了心,就像父亲守护着自己的儿女一样守护着他们。他是个高尚的人,诚实、正义、胸怀坦荡、有责任心。对于任何他所不擅长的领域,他都愿意虚心地向别人请教。在我投降之后,殿下给了我极大的尊重,丝毫不因为我是投降的德兰麦亚人而向我隐瞒什么。这种信任是除了古德里安陛下之外再没有人给过我的,而我对于殿下来说,不过是一个战败的敌军军官罢了,他大可不必如此的。”

  “多好的人啊,所以他居然背叛了自己的朋友,支持朋友的兄弟争夺王位,完全不顾惜珍贵的友谊。”我强烈地讽刺道。

  “这恰恰是殿下最值得尊敬的地方!”没想到,佩克拉上校居然这样严肃地说道,“对于一个真正的王者来说,舍弃有时往往是他最高贵的品质,迪安索斯殿下正是这样的人。为了他的国家,为了他的职责,他愿意去做任何事,即便这件事违背了他的良心和正义感。你不知道殿下是多么艰难才下定了这个决心,他很痛苦,可是他还是这样做了,因为这样对他的国家更有利。”

  “忠诚并不仅仅是对于那些下位的人民来说的,一个君主也要忠于自己的国家,而且这种忠诚往往与痛苦相伴。从这一点上来说,迪安索斯殿下是我见过的最了不起的领袖,就连古德里安陛下在这一点上也无法与他相比。殿下并非不重视友情,只是当一切的情感与国家的利益相比时,都变得微不足道了。倘若向迪安索斯殿下这样的人不能建立过人的功业,成就一个强大的王国,那就太没有天理了。正因为如此,我才愿意追随他,尽我所有的力量去辅佐他,让他达成自己的愿望,成为一个伟大的国王。”

  “而且,即便如此,他还是专程来到这里,向路易斯王子说明这一切,并且尽最后的力量希望劝说路易斯王子进行反击,这已经是他能够做到的最大的友谊了,你还能期望他做到什么程度?在温斯顿时,殿下经常在私下里对我们说,倘若路易斯王子有与争夺王位的愿望,他一定毫不犹豫地全力支持他。但是很可惜,路易斯王子是个太过懦弱的人。”

  “路易斯殿下绝不懦弱!”不知为什么,我不喜欢听到任何对路易斯殿下的负面评价。这个年轻王子的言行已经深深影响了我,让我忍不住愿意亲近他。

  “路易斯殿下重视友谊、珍视亲人,那是善良,绝不是懦弱!”

  “对于一个有可能成为国家的领袖、掌握着数百万人生死的国君来说,无法割舍自己的善良,将自己小小的幸福和欣慰置于自己的王位和责任之上,这就是懦弱!”佩克拉上校的手一挥,毋庸置疑地说道。他斜着眼睛看着我,仿佛是担心又好像是在挑衅地说到:“残酷么,中校?可这却是事实……”

  他的话我一个字也不愿意相信。

  我坚信,一个真正伟大的领袖同样也会是一个正直的人,他们绝不会灭绝了自己的感情,完全变成一具没有爱和热情的国家工具,成为玉座与权柄的附庸。我无法想像,倘若弗莱德变成那样的人、倘若路易斯殿下变成那样的人,那我们所去争取的希望和幸福还有什么意义。倘若这世界注定要被那些心灵破碎连自我都失去了的所谓“伟人”们把持,那它的终结也只是迟早的问题而已。

  或许我是错的。我不过是个脆弱又感伤的人,无法理解这世界残酷的真相。

  倘若如此,我宁愿枉顾真理,用我微薄的力量去证明一个谬误。

  我想要反驳,可却不知从何说起。佩克拉上校就这样站在我的面前,从他的面容上我看得出,他对自己的选择或许感到遗憾,但却一刻也没有后悔过。

  总会有什么是我们必须坚持的。或许,这就是上校所坚持的正义吧……

  春夜,一阵晚风吹过,我觉得有层冰凉的寒意裹住了我的心口,让我呼吸不畅。

  我们沉默地相互注视着,一种疏远的感觉涌起在我的心头。这个年长的军官有他的信仰和坚持的理由,我并不能说他所坚信的就是错误的,只是我们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所以我们的选择也就有了分歧。

  “对不起,中校,对不起……”上校缓缓地对我说道:“也请替我向陛下转达我的歉意。我背叛了他的忠诚,辜负了他的期盼和信任。或许在我的骨头里,终究还是贵族的虚荣比军人的热血要更多一些吧,我选择的,是一个最符合贵族标准的主君。”

  “下次见面的时候,或许我们就会站在两军阵前,用剑和鲜血来交谈了吧,上校。”我摇摇头,想要甩脱那难以遏制的忧伤。或许我应该憎恨正站在我面前的这个克里特军官,但不知为什么,我的恨意远不如遗憾来得那么强烈;同样的,我明明想要哭泣,可不知怎么的,我却对着上校微笑了起来。

  “如果是这样,请您千万不要对我手下留情哟。”上校脸上的肌肉在微微颤抖着,努力挤出一丝痛楚的笑容。

  “我一定会好好领教您的厉害,上校,为了您为我们所做的那一切,为了我们的友谊。我愿拼尽全力去证明您是错的。”我握紧了拳头,郑重地说道,是对佩克拉上校,更是对我自己暗暗发誓。

  “如果是那样,我期待您的表现,基德中校。”上校努力挺了挺腰杆,“说实话,我真的希望这残酷的现实能够在你们手中改变呢……”

  “可是,要做到这一点很难,真的很难……”上校深深叹了一口气,转身想灯火通明的宴会厅走去,留给我一个略略佝偻的中年人的背影。

  这不是我第一次看见上校的背影,可是这一次我特别清晰地感觉到,上校离开了。

  我觉得我刚刚失去了一个朋友,这与我们失去雷利不同。尽管雷利已经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可是每当我念及他时,在我的心底里总能感受到他的温暖和力量。即便是他亡故的身影,也能让我感到鼓舞。

  而现在,我并非是从肉体上,而是从精神上永远地失去了这个朋友,从此以后,他的名字与我再没有什么关联。这种感觉来得如此强烈,以至于刹那之间让我感到一阵蚀骨的孤独。

  传说中,每个人的生命都遵循着命运之神划定的一条道路,有时候不同的人会在某一条道路上不期而遇,然后结伴同行,相互扶持,成为了朋友。在他们当中,有些人的路途终点聚到了一起,他们就幸运地成为了一对终生的朋友,留下一段让人称颂的友谊。

  而现在,佩克拉上校显然已经完成那条与我重合的旅途,此刻是我们各自踏上歧路,相互挥别的时候了。

  第二十卷王子第一百八十章吟游诗人之梦

  “殿下,迪安索斯王子已经离开了。”我站在路易斯殿下身后,小声向他汇报着。

  在远来的贵客离开时,路易斯殿下并没有亲自相送。他自称在舞会中喝醉了,委托里贝拉伯爵向客人表达了他诚挚的歉意。对于克里特的王子来说,这样的举动十分失礼,甚至显得有些莽撞,可是迪安索斯王子却并没有因此露出不愉快的神色。在我看来,当听到路易斯殿下不会亲自与他告别的时候,王子原本略显得有些紧张笨拙的表情立刻放松了不少。

  或许这个为了国家利益而舍弃个人情感的年轻领袖,此时也不知道应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去与被自己背弃了的友人告别吧。

  路易斯殿下一手举着酒杯,静静地斜倚在书房的大扇窗户前。那扇窗正对着总督府大门的方向,在这里可以将整个总督府前庭一览无余,包括我们送别王子的回廊。我相信金发的王子一早就已经站在这里,将旧日朋友告别离去的每一个细节都看在了眼里。

  现在,迪安索斯王子的车仗早已经消失在总督府大门外,除了几个花匠,那里空无一人。可殿下还在静默留恋地看向那里,就好像友谊从未离开。他的脸上依旧挂着浅淡的微笑,可那笑容看上去却是那么的虚弱苍白。

  正是正午时分,往日的这个时候,明朗的阳光总会斜斜透过细腻的窗纱,在书房中撒下一片柔软的金色光线。可是今天,大片的乌云遮蔽了天空,在殿下的脸上撒下一片灰暗忧郁的阴影。

  “基德先生……”正当我打算离开书房,不再打扰殿下的沉思时,殿下忽然喊住了我。他依旧看向窗外,口气有些游疑不定地问我:

  “您在古德里安陛下身边很久了吧,先生?”

  这个问题来得很突兀,我不知道他在这时候问我这个是什么意思。

  “有几年了,殿下。”我斟酌着回答。

  “哦,您别担心……”路易斯殿下可能听出了我的犹豫。他转过头来,对着我安抚地笑道:

  “我只是好奇地想知道,在朋友和国家之间,在理想和责任之间,陛下会如何选择?”

  “我……我也不知道,殿下……”我仔细思索了半天,也没能给出一个合适的答案,“对于陛下来说,似乎从来都不存在这样的问题。陛下最希望的就是亲手建立起一个美好的国家,保护一切值得珍惜的人和事,包括他的朋友。而他周围的所有人也都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地捍卫他的愿望。这既是他的理想,也是他的责任,他……不必在这之间选择什么。”

  “果然么……”殿下惨淡地摇了摇头,眼中露出少许敬重的神色,“……将所有人的梦想当作自己的梦想,有这种为自己的国土和民众承担责任的自觉,这才是真正的王者应有的品质吧……”

  “是我这种懦弱的人永远也无法达到的高度啊,这两个人……”殿下轻柔地摇晃着手中的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透明的内壁上挂起一层模糊的浆液,看上去犹如不安的心境般纷乱异常。

  我当然知道殿下正在烦恼的是什么。我不愿见他如此消沉,却又不知怎么去劝慰他才好。

  “我是个愚笨的人吧,基德先生?又任性、又懦弱,不敢与自己的血缘兄弟为敌,勇敢地担负起自己的责任来,结果拖累了许多无辜的人,让那些关心我的人失望了。我是个那样的人吧?”殿下抬起头来,幽幽地看着我。

  “您不是的,殿下。您是我所见过的最了不起的人之一。您用您的剑举起了您的帝国!”我丝毫也没有迟疑,立刻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您是勇敢的战士、智慧的统帅、也将成为一个崇高和仁慈的君主。”

  “勇敢的战士?智慧的统帅?仁慈的君主?您也这么看待我么,基德先生?”殿下无力地苦笑起来。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奇怪的是,我衷心的赞美非但没有让殿下感觉更好些,反而似乎让他愈加烦躁起来。他有些激动地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然后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为什么你们都这样想?”路易斯殿下的声音提高了不少。尽管他仍在微笑,可嘴角却好像在神经质地微微抽搐。

  “父王希望我成为出色的王子和国王,继承他的事业;母亲希望我成为仁爱的兄长、照顾好我的弟弟;人民希望我仁慈,让他们活得更丰足;士兵和将领希望我勇敢智慧,带领他们赢得更大荣誉;就连迪安索斯,我最熟悉和最敬爱的朋友,都希望我成为一个强权的君主,与他结成更加强有力的联盟……可是,谁问过我希望成为什么?谁指望过我成为我自己?”

  说到这里,殿下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略略迟疑了片刻,抱歉地看了看我,而后缓步走向书房一侧的键琴处,掀起乌亮的琴板,露出一拍象牙色的琴键。他坐在琴前,闭上双眼,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而后缓慢地将气息吐出来。当他的表情看起来完全平复时,他将双手放在琴键上,开始了缓慢的弹奏。

  这是殿下的习惯,每当他感到心情烦躁、或是遇到什么让他忧虑的事情时,他总是喜欢弹奏乐器,用歌声和乐曲声排解他的心中的淤塞,让他的心情恢复平静。

  象牙色的琴键流淌出象牙色高贵古典的旋律。那旋律既熟悉又陌生,我无法形容它究竟是怎样的,它仿佛是极端的朴素与极端精致的矛盾产物,一个个听起来似乎温柔的音符却像大锤一样敲打着你的肺腑,让你忍不住感到一阵悲伤,却又油然生出一种豪迈的情怀。

  “……擦尽最后一抹血迹,

  刀锋重新闪起光明。

  英雄彼德森又赢得了一场胜利,

  可忧伤和哀愁却盈满了他的心……”

  这是一首赞美数百年前建立横跨法尔维大陆的斯迈德帝国开国之王、在当时就被称为“血冠的王者”的彼德森·封·桑坦德大帝的英雄赞歌。和其他与这位铁血君主相关的歌曲不同,这首歌并没有歌颂王者的武功和战绩,而是截取了一场战斗之后血冠的王者怜悯矛盾的心情。因为立意独特,这也就成为了关于那位伟大君主传唱最广的一首乐曲。

  “……又一个名字离他远去,

  他的挚友,雷哈格尔将军。

  随他而去的还有他的军团,

  以鹰翼为冠的勇者之群。

  杀死他们的是野蛮的威特人,

  j诈的菲尔德是他们的首领。

  他们已付出了覆灭的代价,

  可王者之友却再也无法复生……”

  曾经有不下五十名吟游诗人在我的酒馆中吟唱这首诗歌,他们中不乏小有名气的流浪歌手,可是我从没有听过有人能够像路易斯殿下唱得这样优雅和忧伤。殿下的歌声就像晴空中漂浮的云朵一样,轻柔、曼妙,让人无法琢磨,却又拨撩得人心头一阵温柔。

  最神奇的是,同样的歌曲,在那些吟游诗人口中,就像是华丽的过了头的虚假传奇,而殿下唱起来却像是亲眼所见,让人信服,让人沉浸于那样的情景中,情不自禁地感受到以铁血手段著称的血冠王柔弱矛盾的一面。

  “……仇恨不会带来和平,

  只会将战争的种子越埋越深。

  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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