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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之篇欲奴-第93部分

  方,只有一个干瘪的裤腿空荡荡地挂在那里。

  看见他这副模样,我站在门口,涩着嗓子哑哑地喊了一声:“哥哥。”

  他转过头来看见了我,脸上露出慈爱兴奋的表情。他无力地向我挥动着手臂,身体险些因此失去平衡而倒下。

  我连忙跑过去扶住他的身体,又在他的身旁多加了一靠垫。看着曾经用宽厚的肩膀把我高举过头的兄长变成了现在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我的心里像是刀割一样难过。

  “哦,我可真没用,连坐都坐不稳当啦。”让我吃惊的是,皮埃尔一点也不因为自己的残疾而难过。他咧开嘴自嘲地对我大笑着,尽管身体很虚弱,可他的眼睛中依然流露出我所熟悉的坚毅。

  “嗨,别做出那副表情来,杰夫,你这个臭小子。你怎么啦?我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我只是少了一条腿而已,这又怎么了?还记得吗?爸爸不就是这样的吗?你以前还说他走路噔噔地响,看上去很威风呢。我也会是那个样子的。把眼泪擦掉,哦,还有鼻涕,你的样子可真难看……”

  他越是说得轻松,我哭得越厉害。这伤害对于皮埃尔来说绝不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么的轻松,这彻底断绝了他实现自己梦想的希望,甚至把他变成了一个还不及普通健全人的残疾。而他本来是一个那么出众的战士啊。

  “对不起,哥哥,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你才……”我啜泣着说不出话来。

  “不要说对不起,傻瓜。”皮埃尔微笑着轻声打断我,他伸出手想要摸摸我的头顶,可是手伸到一半又无力地低垂了下去。

  “知道吗,杰夫,我以前做过许多自以为英勇的事情:寻找失落的秘宝、惩戒违法的凶徒、驱逐食人的魔兽……其实回想起来,我都干了些什么呢?炫耀自己勇力,夸耀自己的经历,只帮助了很有限的几个人,却自以为是地把自己当成了一个英雄。”

  “如果不是你,杰夫,我永远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把我的力量和那么多最勇敢的人结合在一起,为了千百万人的福祉。你知道吗?在和他们并肩战斗的那一刻,我真的感到了自己的伟大。是伟大啊,那是在此之前我从未有过的自豪感,就好像亲手扶上了历史的车轮,把它推向更明亮的地方。我们已经改变了历史,对么?”

  “我已经达到了人生的顶峰了,杰夫,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无法再超越这一刻的荣耀。就算我没有受伤,也一定会真正退休,放弃我的冒险生涯。你看,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作一个独腿的老板,向每个客人吹嘘自己年轻时的勇行,对于一个战士来说,这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

  “更重要的是,在这场战斗中一直站在我们身后指挥着我们、让我们立下这超越了自己能力的功绩的,并不是别人,而是你,我的亲生弟弟。还有比这更棒的事情吗?我的弟弟已经长大了,他冷静、勇敢,即便面对着不可战胜的敌人也毫不犹豫地担起了这份沉重的责任,丝毫没有退缩。你已经超过我了,成了一个让我仰视的战士。”

  “那是我最骄傲的一刻,杰夫,不是因为我救下了一个王子,不是因为我战胜了强大的对手,也不是因为我干出了让别人尊敬的功绩。”

  “那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我为你,我的弟弟而感到骄傲。我有一个了不起的亲兄弟,这是无论什么都无法比得上的绝高荣誉啊……”

  第二十二卷征程第一百九十二章双赢和议

  虽然时光奔逝的脚步从来不曾停歇,它甚至是从众神诞生之前的混沌一路奔涌过来,但是对于我们这些暂时生存于这个世界上的碌碌众生来说,历史并不是一条从未中断过的连续实线,而是由许多个闪光的亮点连接而成的、充满了似真如幻般传奇色彩的一条烂漫的虚线,就像是夏日星空上的一链银河,撒满苍穹。这些亮点或许是某位伟人的足迹,或许是某件惊人的创举,它们将会被后世的人们永远铭刻在心,成为这一段岁月的代表永远被载入史册。

  大陆公历1463年9月9日,这一天注定会作为一颗明亮的星辰缀入那条灿烂的银河之中,即便是史书上染满的灰尘也无法掩去这个非凡日子的光辉。在这一天里,新德兰麦亚邦联合众王国的开国君主弗雷德里克·卡·古德里安与法尔维北方大陆温斯顿帝国王位的第十二代继承者路易斯·弗拉维尔·德·赫诺尔在里德城签订了和平协议。协议规定:温斯顿国王路易斯二世陛下承认新德兰麦亚政权的合法性,承认新德兰麦亚王国这一新生邻国的独立地位;新德兰麦亚王国将与温斯顿帝国全面结为同盟;两国将在科技、贸易、军事等方面紧密合作;温斯顿帝国占领军将全面撤出原德兰麦亚领土,并有计划地赔偿因近年来的战争给德兰麦亚造成的损失。这就后来为两国带来了近四十年宝贵和平的“里德协议”,又被称为“九九和议”或是“双贤王和议”。

  当然,更多的人会把这个协议看做一场潜在的权利交易:尽管在条款中未曾写明,但既然新德兰麦亚王国的所有者弗雷德里克一世陛下愿意同路易斯陛下签署这份影响重大的协议,这就说明他认可对方为强大的邻邦温斯顿帝国的唯一合法继承者,并愿意为帮助他扫清通往王者玉座的所有障碍。

  对于广泛流传于世的这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发散性合理想像,我只能嗤之以鼻。

  不过,即便是再怎么心怀恶意揣测两位年轻君主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以节制、平等著称的和平协议,它让饱受战乱之苦的两国人民看到了这场长达七年的残酷战争的尽头,让人们觉得和平安静的日子有了希望。可以说,除了大发战争横财的军火贩子和渴望在战争中崭露头角的战争狂人之外,每一个人都从这个协议中受益,无论他是贵族还是平民,是温斯顿人还是德兰麦亚人。在此之前,流传于世的所有和平协议和停战协定中,每一个字都显露出战争的胜利者对失败者盛气凌人的压榨和欺凌,像这样一个能够兼顾双方利益和接受能力的协议是史无前例的。

  人们甚至为这个协议发明了一个词汇:双赢。在此之后,这个词汇在大陆各国的政治和经济界运用的十分广泛,一度红极一时,甚至连一些没有接受过什么教育的家庭主妇在市场上讨价还价时也能够熟练运用。因此,这个协议又被人称为“双赢和议”。

  只有当双方发自内心地想要终结这场让人憎恨的战争时,这样的协议才会有可能产生。

  签订协议的仪式是在原温斯顿驻德兰麦亚总督府前庭中举行的,仪式现场只采取了一些必要的安全防范措施,并没有禁止外界的参观。一时间,原先安静高贵的贵族社区挤满了来自里德城和附近市镇的市民和农夫。那些穿着粗布衣裳、身上打着补丁、有些还赤着双脚的,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所谓“泥腿子”们有机会亲眼见证两位君主在协议上携手写下将会改变历史走向的重要一笔,这还是有史以来的头一次。尽管他们并不懂得高雅的礼仪,不知道以庄严的沉默来对待这严肃的时刻,以至于仪式现场略显得有些嘈杂,但我觉得这个仪式因为他们诚实、淳朴的目光而变得更神圣、更有意义。

  几乎被摧毁的总督府只经过了简单的清洁和整修,我们刻意保留了那些被战火熏得发黑的破瓦残垣、破损的雕塑、支离破碎的回廊和那些只剩一截木炭一样的残根插在土壤中的曾经的花朵。如果有机会,我希望它可以像这样永远地保存在这座城市中,让那些我们之后的人们能够看到,让他们了解战争并不完全是史诗中的传奇英雄和被后世景仰的光辉荣耀,在更多的时候,那更意味着一场残酷的毁灭。

  那是他们所能想到的最丑陋的东西!

  在协议书上签下最后一个名字之后,书记官把两份文件收起来,分别放在两位国王身后的匣子中。然后,两位君主站起身来,双手紧握在一起。

  “感谢您,陛下,您为我们打开了通往和平的大门,您的睿智和仁慈是我们永远的榜样。”弗莱德,我了不起的朋友诚恳地对路易斯陛下说道。和上一次我见到他相比,他的面色更加苍白。伤及呼吸道的重创使得恼人的咳嗽一刻不停地纠缠着他。可是他的目光却始终明亮、坚强,犹如两团燃烧不熄的火焰。

  “应该感谢的人是我才对,陛下。”在前几天的一个简单但正式的加冕仪式中刚刚成为国王的路易斯王子连忙说道,他的脸有些发红,一点也不掩饰对自己面前这个贤明君主的尊敬:

  “是您的宽容和慷慨使我们的和平成了可能,感谢您对温斯顿给德兰麦亚造成的伤害表示的理解和宽恕。您让我认识到自己的浅见和懦弱,更救了我的性命,倘若不是您,恐怕我现在已经背着叛逆的罪名死去多时了。”

  “那是战神庇佑他所钟爱的勇士,我可不敢居功啊……”弗莱德微笑着开着玩笑,转而又看向正侍立在一旁的我,“……如果说一定要感谢什么人的话,陛下,杰夫才有这个资格得到您的谢意。”

  没想到他们在这个时候还会提到我的名字,我的脸立刻羞赧又骄傲地红了起来。在路易斯陛下感激的注视下,我手忙脚乱地推托了他的谢意。

  “现在,陛下……”过了片刻,弗莱德敛起了他友善的笑容,意味深长地对路易斯陛下说道:“……在通往和平的大道上,只剩下最后一个阻碍了。”

  提到这件事,路易斯陛下的目光不由得立刻暗淡下去。他转过身,望着温斯顿都城的方向,既坚决又不免留恋和痛苦地回答说:“是啊,陛下,现在到了让我们把道路铲平的时候了……”

  签署完协议之后,曾经在总督府保卫战中建立了卓越功勋的战士们受到了两位君主的表彰。这同样是史无前例的:两位国王亲手给参加了那场战斗的战士们——无论他们是温斯顿人还是德兰麦亚人,是职业军人还是雇佣兵,是名声显赫的勇者还是默默无闻的市民——佩上象征着勇气、仁爱和和平的橄榄剑勋章,并一个个当面表达了自己的感激和尊敬之情。在此之前,以雇佣兵身份出席战争的战士们从来没有机会与正规军队分享胜利的荣誉——他们的功绩总是被战争的操纵者们有意无意地淡化,最终被归入某一个著名将领的名下。

  这是他们应得的荣誉,在那场惨淡的胜利中,四千多个勇敢的生命永远地倒下了,他们中有不少人连姓名都被失落在痛苦的长吟之中,永远被我们遗忘了,幸存下来的人只有不足一千,他们中有许多还因为战斗留下了永难磨灭的伤痕,如我的哥哥皮埃尔一样,成了残疾。

  我们必须记住他们,不但是我们自己,而且要让历史永远记住他们。他们有权利让别人知道,在最严酷的灾难发生的时候,是谁拼死用自己微弱的力量去对抗强大得难以想像的敌人并最终创造了奇迹,让在战火中挣扎的人们看见了希望。他们证明了当历史大潮凶狠地涌来时,即便是那些最普通的人也并不是只能等待被淹没的命运。只要胸中还有勇气,心里还有希望,即便是平凡无奇的普通人也有创造历史、改变命运的力量。

  当最后一个幸存的战士也接受了他应得的奖赏,退入到人群中时,我看见地底侏儒瑞德尔面带感伤,将镶嵌着橄榄石的银质勋章从胸口小心地取下,用一条白色的布细细包裹好,紧紧攥在手里。在做完这一切之后,他独自一人悄悄走出人群,转过残破的院墙,向着墓地的方向走去。

  所有牺牲在这场战斗中的人都被埋葬在里德城的公墓里,其中也包括瑞德尔的朋友、以神射和蹩脚的琴声著称的弗朗索瓦……

  这时候,里贝拉伯爵的身影从后院闪了出来,径直向路易斯陛下走去。古板的礼仪让这个年长的贵族走得并不迅速,但他僵硬的表情却总让我感到他正在竭力掩饰着自己心中的震惊。很快,他走到陛下面前,俯在他的耳边轻声说着些什么。

  伯爵的消息让路易斯陛下微微一愣神。他立刻转过头去同弗莱德低声密语起来,很快,弗莱德的眼睛也亮了一亮。紧接着,路易斯陛下就叫过自己的侍卫长,叮嘱了几句,就和弗莱德一起带着我们向后院走去。

  在后院的一栋两层小楼前,一辆轻快地四轮马车正停靠在那里。这辆马车制造得考究精细,每一个细节都经过精雕细琢,每个轮子都被三根弹性很好的螺旋状钢管固定着,以减轻马车行驶过程中的颠簸,仅这一个细小的设计就能看出制作这辆马车的不但是技艺最出色的工匠,而且是最具想像力的设计师。

  很显然,这辆不平凡的坐架应当属于一个地位高贵、身份显赫的主人。但奇怪的是,马车上看不见任何彰显主人身份的家族徽章,就连一些普通的装饰品都似乎被临时拆除了。一个身披斗篷的车夫一动不动地坐在车辕上,右手拄着马鞭,静静地看着车前的两匹骏马,对于四周的一切变化都无动于衷,仿佛天生就是为了驾驭这辆马车而生的。

  几个穿着佣兵盔甲的战士骑在马上立在马车之后。尽管身上的铠甲和装备并不统一,但他们整齐的队列和一致的沉默出卖了他们。你无论拿出多么可靠的证据我都不相信他们会是临时雇佣的保镖,那种无论何时都会显露出来的严密的纪律感和警惕性无一不在向我们揭示着他们的身份:

  他们是士兵,职业军人,而且属于所有军人中最出色的那一群。

  一个衣着简朴、略显佝偻、打扮得像个秘书或是教师的文弱中年人正站在小楼门口,有些不安地张望着。当看见弗莱德出现时,他忍不住激动地向着我们走了两步。忽然好像又记起了什么,迟疑着停住了脚步,惭愧地低下头去。

  弗莱德急步迎上的速度并没有因为他的迟疑而稍慢,正相反,他走得更快了。他激动地伸出双臂,苍白的脸上因为兴奋而透出一层漂亮的红晕来:

  “佩克拉上校,真高兴还能见到您。”弗莱德大声说着,即便是当着路易斯陛下和众多仆从、士兵的面也没有丝毫掩饰自己的喜悦。

  正如他所说的,那个正守在房前的中年男子,正是我们往昔的良师挚友,在完全尽到自己职责之后发誓效忠于克里特帝国王储迪安索斯殿下的约瑟芬尼亚·卡·佩克拉。我一度以为他终将离我们远去,注定成为我们的敌人,却没想到这么快又能在这里见到他。

  同行而来的达克拉、罗尔等人也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纷纷上前向佩克拉上校表达自己的情谊。当初在离开翁伯利安山谷、进入圣狐高地后不久,我们就向大家说明了上校的行为,这使得所有在那时曾经斥责上校愚昧僵化的人都追悔莫及。现在,他们终于有机会向上校表达自己的愧疚和感激。

  不必多做说明,上校的出现已经为我们揭示了正在房中等待的人的身份。尽管仍在为投降克里特人的事情感到惭愧,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弗莱德,但佩克拉上校很快就记起了自己的责任,谨慎地向四周看了看,推开房门,把我们请入了房间。

  果然,正在房中等待的,正是路易斯陛下少年时的好友、克里特帝国王储,迪安索斯·卡尔及奥·封·蒙特罗殿下。

  与上次相比,克里特王储看上去精神好了很多。尽管旅途的劳顿让他非常疲惫,但他显然已经摆脱了与旧友为敌的挣扎心情。

  “路易斯!”一见到刚刚加冕的温斯顿国王,迪安索斯王子就走过来热情地拥抱了他。与上次见面时正式、疏远的外交用词不同,这一次克里特王子亲切地用名字直接称呼着旧友。一丝经过了修饰的激动神情替代了他一贯的沉着稳重,让人感觉到他身上浓浓的人情味。

  “迪安索斯,你怎么会来这里?”路易斯陛下同样热情地回应着朋友的拥抱。

  “还不是因为你,我的陛下……”迪安索斯松开了手,轻松地耸了耸肩膀说道,“……我从不知道你原来也是个擅变的家伙,古德里安陛下的使者把你的信送到时,我又惊讶又高兴,既担心这是德兰麦亚人的阴谋,又害怕你遭遇什么不幸,就打定主意亲自来一趟找你问个究竟。没想到走到半路就收到了你的消息,这才知道你真的有了争夺王位的打算,又听说古德里安陛下就在这里,所以就连夜赶来了。”

  说着,他把脸转向一旁的弗莱德,不失仪态地躬身行礼道:“很抱歉这样冒昧地打扰您,陛下,我太失礼了。”

  “我们一直十分期待与您会面,殿下,能在这里见到您是我的荣幸。”弗莱德同样得体地对应道。

  “对于我来说,第一次与您见面会是在这里,这已经不是荣幸而是幸运了。”迪安索斯王子半开玩笑地恭维道,“倘若是在战场上与您相见,恐怕我就不得不做好成为您阶下囚徒的准备了。”

  对于王子的恭维,弗莱德并没有一笑了之,正相反,他异常严肃地回答道:“如果有可能的话,殿下,我希望那一天永远也不会出现。”

  弗莱德的异常反应让克里特王储微微一愣,随即会心地答道:“那一天是否会出现,将取决于陛下您是否能够理解克里特王国的立场。”

  “是取决于我们双方是否能够正确理解对方的立场,殿下。”弗莱德友好地更正道,“取决于两国之间的相互谅解,取决于我们能在多大程度上对当前的局势达成共识。”

  “我相信,只要我们双方都有足够的诚意和愿望去终结这场战争,那么和平终将会在我们手中诞生。对于这一点,我确信无疑。”

  第二十二卷征程第一百九十三章秘约,和平序曲

  “和你们相比,达伦第尔的许诺可真的大方太多了,陛下。”迪安索斯王子看着列出的停战条件苦笑着对弗莱德说道,“他甚至愿意将现在温斯顿帝国控制的、直到晨曦河北岸蕴藏着丰富矿藏的山地区域都划归到克里特的版图中。”

  “那并不是因为他的慷慨,他许诺给您的东西都是些连他自己也未曾得到的,这是在拿别人的东西做人情。而我们所承诺的,都是原本就属于德兰麦亚的领土。这样的条件已经是我们的极限了,殿下。”休恩面带微笑地说道,“而且,殿下,我们并不像达伦第尔那样向您提出了诸多要求,在我们的协议中,您什么责任都不必承当。对于您和您的国家来说,这简直就是一场没有损失、不劳而获的和平。这本身就足够说明陛下对于您和克里特王国的谅解和友谊了。”

  “您凭什么会那么确定我会接受这个建议呢,陛下,休恩先生?”迪安索斯王子皱紧了眉头,缓缓地说道:“按照这个协议,我们不但一无所获,还要将现在拥有的大部分德兰麦亚领土交还。我完全可以拒绝你们,接受达伦第尔的提议,在圣狐高地发动全面战争,在一定时间内将你们的主力完全拖住。别忘了,路易斯现在所有的兵力也不过只有区区两个兵团,并且他势单力孤,缺乏必要的补给,在国内的绝大部分支持者又都已经失势,被严密控制起来,不能给予他任何帮助;而达伦第尔已经成为温斯顿帝国事实上的统治者,能够调动的兵力超过八个兵团,无论怎么看,路易斯的胜面都不大啊……”克里特王储神色凝重地瞪着我们,语气中隐隐包含着威胁的味道。

  尽管正当着路易斯陛下的面,迪安索斯仍旧毫不避讳地当面指出了他实力不足的状况,一点也没有因为有损朋友的颜面而觉得尴尬。事实上,从刚才开始协商双方停战条件的时候起,他就立刻变得强硬和固执起来,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将个人的一切情感都抛在了一旁。尽管他的坚决态度让我们的谈判迟迟没有进展,但必须承认的是,当某些问题牵涉到国家利益时,他表现出来的执着甚至是斤斤计较的态度让人感觉到他身上有一种特殊的魅力。

  事实上,他的话也并不算是在夸大其词,尽管克里特未必有能力战胜德兰麦亚,但双方打成两败俱伤的可能性却非常大。如果这个时候达伦第尔赢得了王位争夺的战斗,发重兵围攻圣狐高地,那我们的处境就真的非常危险了。

  佩克拉上校无比尴尬地看着正在争论的双方,他的微妙身份使得他在这场谈判中失去立场。在这个时候,无论他说些什么,似乎都意味着一种背叛;而如果他什么都不说,却又好像会让人产生同样的感觉。尽管自始至终他都一言不发,但他却是我们中最疲惫的一个。当弗莱德、休恩在和迪安索斯王子针锋相对但又神情自若地进行磋商的时候,可怜的上校已经窘迫得满脸通红,大颗的汗珠沿着额头点滴落下。

  “殿下……”当迪安索斯王子最终忍不住说出这些威胁的话语时,年长的上校终于忍不住虚弱地叫了一声,可是片刻之后又立刻住了口,痛苦地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既羞怯又期盼地看着我们。

  “您这样想是不明智的,殿下。”休恩并没有对王子威胁的话语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似乎克里特的王储会这样说早就在他预料之中似的,“当然,我们并不否认您可以把我们拖入危险的境地,甚至是万劫不复的灭亡深渊。但您真的认为这样值得吗?”

  “相信您也很清楚,如果您这样做了,克里特将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不得不指出,您的这笔投资成本是非常巨大的,而比这更为巨大的是风险。我想您应该已经注意到了,达伦第尔王子向您承诺的利益是建立在连续三个假设上的。第一:他必须在与路易斯陛下争夺王位的过程中胜出,正如您所说,路易斯陛下的实力现在还远谈不上强大,但请您不要忘记陛下卓越的用兵能力和他在温斯顿军队中无可比拟的巨大声望,尽管这两者很难进行衡量,但在许多时候,越是难以衡量的变数越能够决定生意的成败。”

  “其次,他一定会信守自己的诺言。我不知道您凭什么那么确信达伦第尔王子会信守诺言,据我所知,他在各国上流社会中并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口碑。就目前路易斯陛下的遭遇来看,玩弄阴谋诡计他到算是个中高手。我不得不冒昧地替您指出,当我们两国在争战中两败俱伤时,他想要攻取的未必会是土地贫瘠、地形复杂的德兰麦亚,而说不定是土地丰饶物产富裕的克里特。”

  “第三,即便路易斯陛下在争战中失利,并且达伦第尔王子也十分让人意外地履行了自己的诺言,您又凭什么那么确定他有足够的力量帮助您攻打我们?我已经说过了,路易斯陛下的军事天才是没有人可以忽视的,说不定到了那时候,温斯顿帝国也身处崩溃的边缘。如果是这样的话,您又能得什么呢?三个同样疲弱而又相互仇恨的国家。要知道,法尔维大陆可并不只有我们三个国家,如果您还有足够的记忆力,就应该还记得在风车平原的那一侧,曾经在信仰战争中被克里特击败的亚塔王国,他们从来都没有放弃过洗雪自己的耻辱,而西南方夜枭丛林中的蛮族人也一直希望能够踏上大陆美丽的平原之地。您有足够的信心在国力憔悴的时候还能去面对这些旧日的敌人吗?”

  “如果您执意要战争,殿下……”说到这里,休恩稍稍停顿了一下,以一种更坚决的口气说道:“……我们只能遗憾地接受这个事实。我们没有选择,唯有拼死去保卫自己的家园,即便明知道最后终究难逃劫难,也要把我们的敌人一起拖入地狱。而您不同,您是有选择余地的,完全可以追求一个对您、对克里特都更好的结果。”

  说到这里,休恩微笑起来,露出了他熟悉的商人笑容:“一个是和平、人民的拥戴、两大邻国兄弟般的友好感情和毫无风险的领土,投资少,见效快,几乎毫无风险;一个是永无止息的战争、人民的苦难和痛恨、四面用心险恶的敌人和空中楼阁般的允诺,投入高昂、回报缓慢,而且时刻都有蚀本的可能。即使是最蹩脚的商人也不会作出错误的选择,更何况,殿下,您是最睿智的政治家。我看不出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休恩左一个“成本”、右一个“回报”,把高贵的克里特王储说得目瞪口呆。把决定国家命运的谈判当成一笔投资生意来做,这也确是只有休恩才干得出来的事情。不过,休恩的分析入情入理,即便是全不相干的人听了,也只有点头赞同的份。

  迪安索斯殿下陷入了沉思之中,他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眉头紧锁,迟迟不肯说话。屋子里的所有人都看着殿下,其中也包括休恩。尽管他在谈判时侃侃而谈,看起来胸有成竹,可做出这最终决定的毕竟还是迪安索斯王子,谁也不可能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克里特的王储终于抬起头来。他忽然望向路易斯,异常严肃地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还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你必须保证成为温斯顿的国王,绝不能给达伦第尔任何翻身的机会。”

  王子的担心是完全必要的。倘若他愿意接受我们的提议,就意味着对违背了自己对达伦第尔的允诺,倘若最终获得王位的仍旧是达伦第尔,那无论是在政治上还是军事上克里特王国就都会陷入十分被动的局面。

  “这个请您放心,殿下,如果能得到我们陛下全力支持的话,路易斯陛下……”

  “我要听到他亲口告诉我!”休恩刚一开口就被王子打断了。克里特的王储显然十分了解自己的旧友,难免担心他在最后关头屈服于自己的善良。

  “我……”路易斯干涩地张了张嘴,眼底流过一道柔弱的光彩。但他很快就克服了犹豫的心情,坚定地点了点头,看着迪安索斯王子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到:

  “我保证成为温斯顿帝国的君主,并信守自己的诺言,与克里特和德兰麦亚结成友好邻邦,让战争的阴影永远远离我们的国土!”

  直到这时,迪安索斯王子才赞许地点了点头,露出些许轻松的表情。

  “我愿接受您的条件,陛下。”他握紧了弗莱德的手,恳切地说道,“愿我们两国曾经的不快,都随着这一次的握手成为过去;愿我们这一次会面,能够成为两国人民世代友好开端。”

  “请您相信,您作出了对您的国家和人民最有利的抉择。”弗莱德微笑回应着王子的友好表示。

  在和休恩握手时,克里特的王储坦诚地说道:“在谈判桌上,您是我所遇见的最强大的对手,休恩先生。但是请恕我冒犯,我之所以愿意接受这个和平协定,并不是被您所说服的。”

  “倘若对手是别人,我或许真的会冒一冒风险,去寻求更大的利益。但这一次,我的对手是路易斯和古德里安陛下。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不是我有能力击败的人,而现在,他们结成了盟友,肩并着肩站在我的面前。”

  “如果他们联起手来,或许无论创造出任何惊人的奇迹都不会太让人意外吧。和他们去赌一场战争,说实话,我一点信心也没有。”

  “我是被他们吓退的呢,不过承认这一点并不会让我觉得羞耻。与其愚蠢地与强者为敌,我觉得还是和战神为友更明智些。”

  “而且,路易斯……”说到这里,王子再次看了身旁地位尊崇的朋友一眼:“……能够不必与你为敌,真好啊……”

  ……

  几天之后,同样是在这个不为人知的小屋中,一份由弗莱德和迪安索斯王子共同签署、路易斯陛下作为见证人的停战争协议正式产生了。协议规定,克里特王国全面停止对德兰麦亚王国的军事行动,并交还花语平原中北部地区和整个乌齐格山脉。花语平原南部大约三分之一的土地则正式并入克里特王国。考虑到两国曾经长年交战,为避免可能存在的边境冲突,双方决定整个花语平原为军事真空带,双方都不得在平原内驻扎军队,以示友好。同时,在休恩的极力推动下,两国商定在边境进行贸易互通,在六座边境城市中,共有十三大类一百三十五小种商品作为特殊商品免除进出口税务。除此之外,由迪安索斯王子和路易斯陛下签署的关于克里特王国和温斯顿帝国的相关协议也以补充协议的形式出现在协议书中,一待路易斯陛下完全统一温斯顿王国之后就立刻生效。

  如果说双赢和议让这场断断续续先后长达九年的战争看见了和平的曙光,那么这份后来被称做“和平基石”、“密室之约”的协议真正铺就了通往和平的道路。它是第一份由参战三方面联合签署的和平协议,不但将正笼罩着三个国家的战争乌云彻底驱散,更指明了和平到来之后参战国如何携手进行战后重建、休养生息、交流沟通以及长久保留和平的方法。现在看来,这份协议大概集中了以贪婪攫取利益为基础的国家关系中仅有的一点道义。直到今天,签署协议的三位统治者和他们的继任者都还在忠实履行着协议中的相关内容,这起码给三个国家之间带来了长达近五十年的和平。这在以欺骗和背叛著称的人类社会——尤其是国家政治——中已经算是非常罕见的了。

  对于这项协议的签订,最高兴的人要属佩克拉上校了。当迪安索斯王子在文件上签上自己名字的一刻,他多年来一直受到责任感和忠诚意志折磨的心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解脱,忍不住搂着我又哭又笑。

  达成协议之后,迪安索斯王子立刻踏上了归国的旅途。尽管从多年前开始他就已经是克里特事实上的统治者,但从法律程序上来说,这份协议仍然需要得到他的父亲、克里特国君科勒尔三世的首肯。在王子离开之后,弗莱德立刻给留守在圣狐高地的罗迪克送去一封信函讲明了这里的情况,但也仍然谨慎地提醒他加紧对克里特人的提防——尽管已经达成协议,但我们仍然没有权利放松对克里特人的警惕心。

  很快,我们就投入到了远征温斯顿、协助路易斯陛下平息叛乱的准备之中。如果是在半年之前、甚至只是一两个月以前,你还无法想像这样的景象:曾经势不两立、结有血海深仇的两国军人现在正聚集在一起,为着同样的目的而携手做着同样的事情。我不能说他们之间是亲密无间的——他们中不乏在战乱中失去了亲友的人,而且在许多时候,夺去亲人和战友生命的正是对面这些与自己同样因为荣耀的战绩而名声显赫的强大战士。但是,一个更高尚、也更美好的词汇正在更高的层面上消弭着两群勇士的仇恨。这个词汇的力量是如此的强大,以至于能够让他们吞下失去亲人的痛苦、按耐住心头仇恨的火焰,和那些曾经在自己的身体和心灵上留下惨痛伤口的人们携手合作。

  这个词就是“和平”。它曾经被数不清的虚伪野心家们侮辱和亵渎,以至于让人听起来有些虚伪可耻。唯有饱受战火摧残的人们才能真正发现这个再普通也没有的字眼象征着一种怎样的美好,甚至当人们说起这个词的时候,连声音都忍不住变得温柔起来。

  这些天来,路易斯陛下唯一的工作就是坐在书房里写信。一封封言辞恳切的书信饱蘸着他诚挚的希望从鹅毛笔管中流淌出来,而后通过各种渠道送到那些仍然忠诚于他和那些不得不屈服于达伦第尔威压之下的温斯顿贵族手中。在信中,陛下毫无保留地表达了自己的感激和歉疚之情,将他们的屈服归咎于自己的软弱和无能,一再申明绝不追究追随达伦第尔的贵族的罪名。

  他并没有要求这些人为他做些什么,只是安慰他们,让他们静候战争结束,不要为自己的处境担心。他越是这样说,就越让人感到他的自信和强大。很快,陛下的辛劳就有了回报,除了那些矢志忠诚于陛下的人们之外,许多动摇中的贵族也有了回复。他们中大部分是邻近德兰麦亚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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