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_义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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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于是陆雪征就伸手接过管子,将里面药膏挤到手指上,在金小丰的头顶上薄薄涂抹了一层。他的动作很轻、很温柔,仿佛金小丰是一件细瓷器,是一个小婴儿。而金小丰闭上眼睛,不声不响的跪了下来。抬手抱住陆雪征的小腿,他低头把脸埋到了干爹的大腿上。

  陆雪征并没有说话,将药膏继续往他那后脑勺上抹开。

  金小丰闭上了眼睛,他想自己如果真被烧死了,真被烧没了,那余下的灵魂也会**爹捧在手心里。他七岁出去闯世界讨生活,多么弱小,多么害怕。即便后来长成了这般人高马大的模样,拥有了那般残忍毒辣的手段,可是在偶然的愣怔与惊醒中,他依稀还是当年那个无依无靠的小男孩。

  他在七岁那年一步迈进成人世界,从此瞬间衰老,再不长大。

  陆雪征把手指上的一点残余药膏蹭到了金小丰的后脖颈上。仔细拧紧药膏管子,他出言问道:“身上还有没有伤?”

  金小丰直起腰,仰脸望着他摇了摇头。

  陆雪征在他那脸上摸了一把:“上床去趴着睡,别把药膏蹭到枕头上。”

  金小丰开口问道:“干爹不睡吗?”

  陆雪征低头抄起那本小说,寻找着翻到方才一页:“睡不着。”

  金小丰起身坐到了他的身边,低下头小声说道:“今天……干爹救了我一命。”

  陆雪征盯着书页一笑,沉默半晌后忽然扭过头来,轻声问道:“易横涛真是被流弹打死的?”

  金小丰迎着陆雪征的目光。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他神情呆滞的缓缓答道:“干爹,我杀了他。”

  然后不知为何,他的眼眶忽然一热,视野也变的晶莹模糊起来:“我可以冒险救他,可我不愿为他而死……”

  他的声音开始颤抖,几乎带了哭腔:“凭什么……我凭什么要为他去死……我死也要死的心甘情愿,他不配!”

  神情痛苦的垂下头去,他语无伦次的继续说道:“我以为我要死了,所以一枪毙了他……我以为我要死了,我不想死,可是跑不出去,火那么大……”

  一滴眼泪向下落到他的大腿上,他终于是哽咽出声:“我以为我真的是要死了……”

  这时,陆雪征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把他的面孔强行扳了过来。

  “不要说了!”陆雪征一脸严肃,眼神锐利的像刀尖,一直扎到他的心里去:“你把这话从此忘掉,忘不掉,就烂到肚子里去,不许说了!”

  金小丰凝视着陆雪征,果然立刻闭上了嘴。

  陆雪征用手指蹭去他眼角的一点泪光,然后顺势一拍他的手臂:“滚到里面睡觉去吧!看你这连哭带嚎的熊样!”

  金小丰抬起双腿挪上床去。头皮是热的,药膏是凉的,他在短暂的麻痹与舒适中俯趴下去,侧过脸去望了陆雪征的背影。

  陆雪征背对着他,轻声说道:“你现在真是越来越有主意了!我管不住你了!”

  金小丰无言以对,在劫后余生的狂喜与自作主张的后怕中保持了沉默。良久之后,他长长的伸出一条手臂,抓住了陆雪征身上那条大裤衩的裤腰。

  裤腰上缝了松紧带,富有弹性。他把裤腰抻出老长,随即忽然松手,让那裤腰“啪”的一声打回了陆雪征的皮肉上。陆雪征背过一只手要去撵开他那不老实的爪子,却是立刻被他一把攥了住。

  攥住之后,就不松开了。第124章云里雾里

  易崇德是在翌日下午抵达天津的。陆雪征并没有提前向他告知自己的住处地址,然而他自有一套人脉,能够准确无误的直扑而来。

  在他进门之时,陆雪征正坐在客厅内的一把木椅子上,深深低下头,让一名上门服务的小理发匠用毛刷子为他扫净后脖颈上的头发茬子。

  在昨夜的恶战中,他在逃离火屋之时,被火苗烧焦了前额的几缕头发。他本来就是个短发,这回剪去焦掉的发梢,越发快要秃成喇嘛,仅比金小丰稍胜一筹。耳中听闻仆人禀告易崇德来了,他面不改色纹丝不动,单是抬手摩了摩脑袋,知道自己此刻风采尽失,变成乡下来的秃小子了。

  眼看易崇德快步走进门了,陆雪征一手拿着湿毛巾满脖子的擦了一通,一手扶着椅子扶手站了起来,脸上并没有笑模样,开口直接唤道:“易先生。”

  易崇德在他面前刹住了脚步,就见他光脚打赤膊,只在下身穿了一条宽松的棉布大裤衩;周身伤口长短纵横,浅一些的已然结痂;深一些的依然鲜红,看起来着实是惊心可怖。于是在开口之前,他不由得先怔了一下:“陆先生,你这……”

  陆雪征神情肃杀的低声说道:“易先生,昨夜我带人去救令郎,没料到杜文桢会布下埋伏,令郎死了,至于我——你也看到了。”

  正在这时,金小丰在门口晃了一下,陆雪征板着脸向外一指:“他带了十几个人进去打前锋,只有他一个活了下来,其余的人全被杜家放火烧死了。”

  易崇德回头向门口望去,一眼看清金小丰,就见他满头水泡连绵、红白分明,泛起一层油光,正是烧伤的惨状。

  再次面向了陆雪征,他就像失了神智一般的,恍恍惚惚轻声问道:“横涛……死了?”

  陆雪征满面冰霜:“死了。被杜家手下一枪打死了,我连尸体都没能抢出来!”

  易崇德呆站在原地,仿佛是完全不能理解陆雪征的语言了。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他的眼神茫然而又呆滞:“我那孩子……死了?”

  易崇德慢慢坐在了沙发上,眼看着金小丰走进来,搬开了那一把椅子。

  陆雪征在一旁陪坐,一言不发,并不是个和善的态度。仆人进门送上热茶,两人一起成了木雕泥塑,任那热茶变凉,仍是不言不语。

  不知是过了多久,易崇德忽然抬手捂住脸,长长吸进一口气,随即颤抖着呼了出来。

  他并没有悲伤欲绝痛哭流涕。放下手从裤兜里摸出手帕,他只在眼角处略拭了一下。再次转向陆雪征,他开口问道:“陆先生,横涛只不过是治死了他的一位手下,何至于让他如此不依不饶?横涛对他可是还有其它冒犯之处么?”

  陆雪征当即摇了头,面向前方答道:“我不知道。”

  易崇德犹豫片刻,又出言问道:“陆先生是得到了杜文桢那边的消息,所以才决定昨夜动手去救横涛吗?”

  陆雪征这回扭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易先生,你把令郎托付给我,我总要为他负起责任。如果绑架当天能有机会进行营救,那我当天就去了。”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冷茶:“昨天夜里,是我能找到的、最合适的时机。”

  易崇德苍白了一张面孔,盯着陆雪征说道:“陆先生为何不等我到天津后再动手?”

  陆雪征横了他一眼,眉宇间隐隐显出了怒气勃发的模样:“易先生这话问得好!横竖被绑的又不是我儿子,我何必急着卖命去救?”

  易崇德有些怨恨陆雪征,又不能怨恨陆雪征——不是不敢,是不能。陆雪征都伤到那般地步了,自己这边没法子再埋怨出口。

  这时,陆雪征站起身来,将一件经纬稀疏的单薄睡袍披在了身上:“我和你都是要向杜文桢报仇的。大家现在各报各的仇,你愿意合作,那也可以。如果在天津没有稳妥地方落脚,就在我这里住,杜文桢总不会到我家里绑架杀人!至于令郎的尸首,你出面去索要吧;我没那个面子,要也要不来!”

  然后他迈步向外走去,在经过门口时吩咐仆人:“去为易先生准备午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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