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牢笼:一_反派总在开导我[穿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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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牢笼:一

  “好嘞——”

  这就是说,那东西暂时不会被卖掉了。水手精神振奋,高高抬起胳膊,提着声音吆喝,“抬进大小姐房间——”

  小姑娘懂事,很少这样强烈要求某个东西。

  男人心里一软,想也不想,挥手:“抬进大小姐房间!”

  啾啾十岁这年,终于收获了她第一个玩伴。活的。

  幸与不幸,是条人鱼。

  “诶——”男人急忙应道。

  小姑娘抱着个章鱼玩偶,也不知道在主舱看了多久了,手上一指,很坚定:“爸爸,我想要那个。”

  她指向水箱。

  说着,有些依恋不舍,多问了一句:“还有,船长,您准备怎么处置他,把他卖给皮夹子老板么?”

  大胡子男人眯了眯眼,目光落在那边,似乎在打量思忖,那东西被剧烈的动静搞得有些暴躁,一个翻身,流光四溢之中,蓦地与他对上视线。

  “船长!”

  一位衣衫褴褛的水手奔了过来,看向船头上不修边幅的魁梧男人,声音里有难掩的兴奋。

  离得远的人们都兴致勃勃地观望。

  巨大的水箱剔透精致,边角雕刻着繁复花纹,盖子上镶有宝石,随着推动,水箱里的水激烈晃荡,里面的东西也偶尔动一下。

  海风散发出腥湿的气息,海浪泛起白沫,一圈圈扩散。

  “船舱都腾出来了,要将这东西抬进哪儿?底舱、储备还是船长室?”

  一双漂亮却凌厉的眼睛,宛如流火在燃烧。

  “爸爸。”她脆生生喊。

  大胡子男人愣住。

  不等他回答,活板门突然被推开,有个小姑娘走上来。身影幼细,棉裙柔软。

  头顶阳光灿烈,时不时淌过绚丽光芒,美得让人不敢呼吸。

  也不知道究竟是水的清光、宝石的彩光,还是那东西身上本来的光。

  现在,她就坐在床边打量着她的新玩伴,时不时眨一下眼睛。

  这是条相当漂亮的少年人鱼,眉眼极其艳丽,轮廓薄锐姣好,流畅的下颌线上方,是花瓣式的耳鳍,与他皮肤一样白皙,黑发却比墨汁还浓,在水波中飘飘荡荡,更叫人离不开视线。

  海盗们最擅长的事情便是找个脏兮兮的小酒馆,喝些酒,花几枚金币打听一些传闻,然后嗅着宝藏的味道奔赴向危险与诅咒。

  人鱼的传闻自然也有。有的人说人鱼漂亮善良,有的人说人鱼天性残暴。

  啾啾便一直不怎么相信。

  因为大家的说法相差实在是太大。

  到了现在才知道,人鱼是真的存在。

  这人鱼看起来年纪还小,就只比她年长个几岁,还是个小小少年。流火色的鱼尾上有几道血痕,洁白的身体上也错布着大大小小的伤。

  “是你之前所在的那条船上的人伤了你吗?”

  啾啾跳下床走过去,隔着水箱玻璃用手按了按,仿佛是在抚摸人鱼的尾巴。

  她声音稚嫩,安慰他:“没事了,那些人都被我们梅斯菲尔德号杀光了。”

  大海盗的女儿虽然不够强壮不够高大,但从小是沐着血长大的,杀人这件事在他口中就像吃饭喝水一样正常,叫贵族小姐姐听见了一定会大惊失色。

  啾啾却很普通:“连船都被炸毁了,不会有一个活口。”

  人鱼一言不发,就一副很不爽的凶巴巴表情,长而轻盈的尾鳍随波飘动。

  啾啾又问:“你会说话吗?”

  人鱼不吭声。

  啾啾:“那你有名字吗?”

  人鱼:“……”

  啾啾:“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

  人鱼:“……”

  小姑娘微微笑了,兴致勃勃。

  她生在船上长在船上,注定孤独。所以她所有的玩偶都变成了她的幻想朋友,被她赋予名字。

  钟花是小章鱼的名字,钟草是小贝壳的名字,钟叶是小鸭子的名字。

  她问:“你叫钟树好不好?”

  人鱼偏过头,不想理她。

  “你不喜欢?”啾啾绞尽脑汁,“那叫钟苗?”

  人鱼拧起眉,表情郁躁。

  啾啾费力苦想陆地上那些植物,最后眼睛一亮:“钟棘,怎么样?”

  人鱼摆动的尾巴停了停,与其说是喜欢这个名字,不如说是嫌她很烦,想让她快点闭嘴。他表情依旧是桀骜孤高的。

  啾啾却很高兴,点了点头:“那就叫钟棘了。”

  她一锤定音,喊着他新名字,又开始自说自话地与他聊天。

  没几句,船上铃铛便突然摇响。

  这声音有些过于震荡。

  人鱼少年躁动好几下,水花扑腾,露出戒备的表情。

  啾啾解释:“不用紧张,是开饭了的意思。”

  她为难地看了看少年美丽的鱼尾——他这副样子应该去不了甲板吃饭,所以她郑重其事:“没关系,我会给你带好吃的回来的,你在这里乖乖等我。”

  少年至始至终都保持着那张又凶又不爽的脸,跟听不见她说话一般。

  船上腐朽的木头时不时发出咯吱响声,小姑娘脚步啪嗒啪嗒地跑了出去,隔着剔透的玻璃,能看见她那双小靴子上的绳结摇摇晃晃。

  片刻后,少年收回视线,神情不驯又阴戾。

  嗤。名字。他不需要。

  ……

  啾啾果然带着食物回了来,不仅是她晚餐时吃的东西,还有别的一些,她从船长厨房摸出来的。

  不会顺手牵羊的海盗不是好海盗。

  她把食物全部摆到水箱前:“面包、熏肠生鱼,你喜欢吃什么?”

  少年:……

  啾啾快乐:“我还带了爸爸的朗姆酒哦。”

  人鱼不喝酒。少年:……

  他迟迟没有回应,那双红瞳看也不看,一脸抗拒。

  啾啾瞅了他半天,实在没办法,只好试探着将生鱼放进上方的投食口。

  一霎那,鱼尾一摆,水箱中的水随着动作剧烈一涌,那条沙丁鱼瞬间被少年狠狠撕成碎片,吞进了肚子。

  如果换作别的小姑娘看见这一幕,恐怕早就吓傻了。

  少年实在是太凶暴。

  啾啾却松了一口气:他果然喜欢吃鱼。

  她将剩下来的一盒沙丁鱼全部投放进去,一一被少年用最残忍的方式狼吞虎咽。

  他犬牙很尖,比人类更长一点,但并不夸张,在他身上有种相得益彰的凶恶野性美。

  啾啾手按着水箱,满脑袋想法。

  而吃饱的少年也终于侧过脸,观察起她。

  一个看起来很好杀的人类幼崽。

  ——他许久未曾吃过鱼肉了。

  人鱼其实挺挑食,虽然是海里的霸主,实际上食物种类却极少。之前那条船上的人总是给他扔一些乌贼水母,甚至是老鼠,小少年能不碰就不碰,除非饿到视线模糊,才勉强从乌贼身上扯下一块自己能吃的肉。

  现在填饱肚子有了力气,那绝不甘于被拘束的野性也就蠢蠢欲动。兽类没有那么多复杂感情可言,就算是马戏团的狮子,吃着最上等的肉,为了回归自由天地,也不会对饲养员手下留情。

  人鱼眼睛暗红。

  天色已经晚了,海浪哗哗翻涌,让夜色更加安静。

  啾啾似乎没有察觉到少年的杀意,在煤油灯的温暖光辉中抽了本书出来。

  她整个童年的娱乐方式,都只有书籍或者玩偶。

  现在到了看书时间了。

  但她今天没有安安静静地独自默读,而是坐在水箱边念给少年听。

  “《国王的头颅》,灰胡子船长著。有一天,一位高大魁梧的海盗走进了国王的城堡,身上佩戴着锃亮的长剑,威风凛凛。他来到这里的目的,是要砍下国王的头颅……”

  声音娓娓,散开在带着潮意的房间。

  人鱼困没困啾啾不知道,她自己倒是被睡前故事给催眠了。

  小姑娘打了个小呵欠,抬起头。

  人鱼背对着她,鱼尾一直在轻轻晃动,夜色之中,他那本就如火焰绚烂的鱼尾被染上了一丝薄红,愈发艳丽。

  尾巴还在摆,应该是没睡吧。

  啾啾揉了揉眼睛,感觉眼泪都溢了出来。

  她就这样睡了的话,他会不会因为没人陪而感到无聊?

  想了一会儿,小姑娘转身捡起个东西,小心翼翼地踩在凳子上,解开锁扣,按下机关,用力推开沉重的水箱盖子。

  嗡嗡——

  水纹震颤,人鱼少年的耳鳍轻轻动了动,依然躺在那里,仿佛什么也没察觉。

  那条缝越开越大、越开越大。

  等到一箱水光满满当当的映射在船舱顶板上时,静静侧卧的少年突然暴起,一个打挺钻出水中,水花四溅,他尖利的指甲直直刺向少女的脖子。

  仿佛伺机而动的猎手,终于有机可趁,绽放出一脸嚣张又兴奋的笑。

  然而下一秒,比他的手更快。

  啪叽——

  少年一愣。

  小姑娘亲在了他额头上,唇瓣软绵绵的。

  她将手里的橡皮鸭塞给他,面无表情,却肉眼可见的真挚稚嫩。

  “它叫钟叶,就算放进水里也不会泡烂,可以给你玩。”

  小鸭子在水面上一摇一摇的晃,随着水波飘向水箱的角落。

  少年手还锁在她脖子后,怔怔看着那个玩具,表情古怪。仿佛觉得自己被看扁了一样,又在犹豫什么。

  他指甲差一寸便能割开她喉咙。

  啾啾对上他的红瞳,乖乖巧巧。

  “钟棘,晚安。”

  “……”

  好半天,少年一点一点放下了手。

  ……算了。

  他有些泄气,别开视线。

  今天就不杀她了,让她多活一天吧。

  当然,第二天,人鱼也没能杀成。

  人类幼崽对他似乎没什么防备心,居然大着胆子问他,能不能摸一摸他尾巴?

  摸尾巴,嗤,那可是繁衍期或者交合后的人鱼才会有的行为,人类幼崽怎么能冒出这么恶心的想法?

  见他没有回答,啾啾又一次推开了水箱的盖子。

  人鱼皱了皱眉,下一秒,漂亮的鱼尾轻轻一扇,一排水花朝她飞去。

  啾啾被兜头浇了一身湿!

  小姑娘呆住。

  人鱼:“噗。”

  他对她恶劣的笑,一脸挑衅。仿佛在等着她给他一个理由动手。

  两秒钟后,小姑娘果断行动,也掬起一捧水,哗地朝他身上泼去!

  这次换人鱼呆住了。

  ——这种叛逆的事他之前没少做。

  那些人将他双手缚起来,捆在太阳下曝晒,只留他半截尾巴浸在水里,就是要他感受那种一半一半的煎熬。

  然而哪怕小少年被晒得皮肤开裂,也会在水手接近他的时候,倨傲地用尾巴掀起浪拍过去。

  这之后的结局,通常是被打一顿。

  人鱼年纪不大,对人类的心思还是猜不准。他将那些因为他桀骜不驯而产生的愤怒,当做了人类对被拍水这一行为的反感——虽然确实挺反感的。

  但人鱼没想到,这人类幼崽对他的惩罚,仅仅是掬起水往他身上洒。

  或者说根本不是惩罚,只是在他玩耍。

  拜托,他是人鱼。哪有人鱼会怕水的?

  于是人鱼又拍了她一尾巴水,啾啾也又还了他一捧水。

  人鱼:拍——

  啾啾:泼——

  他俩像小屁孩一样热烈对战。

  啾啾一身白绸衬衫全被打湿了,连背后头发都湿漉漉的。人鱼也不知不觉将小半个身子露出了水面,长长的鱼尾在水中飘逸又迤逦。

  “你耳朵好漂亮。”

  啾啾伸过手。

  少年脸色一变,偏头躲过去,顺便对她露出个龇牙咧嘴的威胁表情,犬牙尖利。

  耳朵也是繁衍期人鱼才会互相触碰的地方,怎么人类小崽子对这些恶心东西这么感兴趣。

  人鱼往后退了退,啾啾黝黑的眼睛看着他,正巧一个浪潮掀来,大船在海浪中剧烈摇曳,小姑娘踩的凳子一歪,她身子晃了晃,眼看着就要摔下去。

  人鱼猛地钻出水面,朝她伸出手,要去抓她胳膊。

  却不想那小姑娘瞬间站直了身子,瞳孔里一点害怕都没有,只有明晃晃的奸计得逞,用那小小的手摸上他耳朵。

  少年身子一颤。

  他哪怕常年待在水里,身体也温度灼热,反倒是这小姑娘手凉凉的,碰到他耳朵后有股说不出的麻痒在身体的每一根神经里窜流。

  啾啾看起来再弱小,也到底是海盗的女儿。

  海盗该有的狡猾强势,她一个都不少。

  身为海盗,怎么会摔倒在海盗船上呢?

  人鱼被她气着了,他不喜欢动脑筋,就喜欢武力制服,被算计了一把,特别不高兴,索性就拽着小姑娘胳膊,将她一把拖进水箱!

  “唔。”

  啾啾只来得及发出简短的惊讶。

  她一时没闭住气,被拽入水中时,还冒出一串小泡泡,把人鱼逗乐了。

  水中他的长发有如一团黑雾,眼睛愈发明亮璀璨,朦胧的水波给他附上了一层别样的美。

  人鱼真好看啊。

  只怕童话书里那些王子,都没他这般绝色。

  啾啾看呆了。

  下一秒,人鱼端着她腰将她重新托起来。

  他慢她一步钻出水面,鱼尾很自然地分开了她双腿,由着她坐在他小腹下的尾巴上。

  啾啾顺势摸了他脖子,摸了他锁骨,又摸了它尾巴。

  人鱼不自然地用尾鳍拍她一下,让她住手,接着有些茫然。

  ——他不喜欢人类,称得上讨厌人类。这人类小崽子太脆弱了,他能立刻扯开她肚子,轻易将她杀死。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软绵绵往他怀里一钻,他不太想动手了。

  那今天也放过她吧。

  他捏着她腰,想。

  这之后的很多年,他都没找到机会动手。

  啾啾渐渐长大,渐渐不喜欢玩玩具了,便将它们都锁进了她的箱子里。

  有一次不知道是哪艘船的小女孩来梅斯菲尔德号上玩耍,那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啾啾的母亲——船上大副,来到啾啾房间,希望她能将她的小章鱼玩偶送给小女孩。

  啾啾却摇头,死活不肯。

  “为什么?”母亲不解,“你不是已经不玩了吗?”

  啾啾:“嗯,不玩了。”

  母亲:“那可以给妹妹吗?”

  啾啾坚决:“不可以。”

  母亲:“为什么?”

  啾啾固执:“就算不玩了,那也是我的东西,我不要给别人。”

  她的东西,永远都是她的。

  无奈,母亲只好苦笑着放弃说服她,并且在晚餐时多给了那个小女孩一块牛排,作为补偿。

  牛排不是“啾啾的东西”,所以她不会在意。

  成长的过程中,唯一没有她压箱底的玩伴便是少年人鱼。

  他也一天天长大,身体舒展,比以前更加貌美。

  啾啾有了新的爱好,下棋。

  一个人下不了,她便顺势教了人鱼怎么下。

  人鱼特别聪明,一教就会,他俩胜负率几乎一样,只是人鱼更没有耐心,对这些要靠脑筋进行的活动兴趣缺缺。

  啾啾还迷上了飞镖,有时候投了半天也只能投到九分,便是她先失去耐心,将飞镖递给人鱼,人鱼会准确地帮她投在靶心上。

  然后附送她一个又像是攀比,又像是等她夸奖的得意表情。

  啾啾十六岁生日那天,是个满月夜,人鱼第一次开口唱了歌。

  月光莹莹映照在水面上,他浑身上下都抖着细小的碎光。他们没办法发出人类的语言,歌声也不是人语,却极其动听。

  啾啾想到了一个词,用来形容钟棘这样的男孩子恐怕不太合适,但她就是想到了——

  “女妖”。

  荧荧之中祸乱人心的女妖。

  月光下,啾啾趴在他身上听他唱歌。

  月光下,他尖尖的指甲梳过她长发。

  月光下,他们生涩的交换初吻。

  人鱼很凶残,至今对人也不友好,却对她格外温柔。

  她甚至可以摸他的尾鳍。虽然啾啾不懂为什么摸他尾鳍的时候,他会露出有些难受僵硬的表情。

  他越是抗拒,她就越是喜欢捉弄他,她本来便是天生的坏种。

  直到少年在她肩头闷哼,眼睛艳红地爆发出来。

  啾啾一愣,他羞恼地别开视线。

  那之后,小姑娘再也不敢碰他尾鳍了。

  海盗船摇啊摇啊,好像永远也摇不到一个尽头。

  有一天晚上,海浪尤为汹涌,据说他们正在穿越一处凶险的礁石滩。

  啾啾在看书,人鱼突然直起身子钻出水面,一双锐利矜贵的眉拧了起来。

  “怎么了?”啾啾问。

  窗外礁石在黑暗中像是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怪物,她下意识以为钟棘不喜欢看这些,要去拉上窗帘。

  人鱼却从喉咙里发出短促的声响,是制止她动作的意思,小姑娘立刻停了手,满脸困惑。

  钟棘盯着窗外失神。

  漆黑的天空,漆黑的海。这一处地方的名字叫白豚湾。

  电光石火之间,啾啾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脱口而出:“钟棘,这里是你家,对不对?”

  人鱼转过头,红色的瞳孔宛若在燃烧。

  他点了点头,尾巴轻轻一摆。

  啾啾又问:“你想回去大海,是吗?”

  少年犹豫一下,再次点了点头。

  便是在海盗船上生活多年,也压制不住他向往自由的野性,好像荒野之中的狼,人类的美食珍馐磨不平它的利爪与尖牙,它总有一日要回归原野,自由狩猎。

  啾啾抿了抿唇,眼睛乌黑。

  钟棘以为可以对他的恋人诚实,然而少女却慢慢沉下了脸色。她侧过身,烛火勾勒着她稚嫩的脸庞,眼睛里一点冷光,倏然熄灭。

  她一点一点拉上窗帘。

  将他所有视线隔段,人鱼惊讶。

  等再回过头时,小姑娘表情空洞又冷淡,仿佛隔着层雾气与轻纱。

  少年愣愣的看着她。

  有一刻生出了种怪异感,觉得她此刻只是一个没有思维,凭着本能操纵身体的人偶,在害怕失去什么。

  “钟棘,不可以,你是我的东西。”她说。

  她就那样平静地与他对视着,时隔多年后,再次关上了他的水箱盖子。

  第二日也没有打开。

  人鱼急了。

  我当然是你的,但我想回去大海,又不是之后不陪你了。

  人鱼的家庭观念很强,也极其忠贞。

  他焦躁不安,不会人语,只能在封闭的水箱之中翻腾游动,一寸寸擦过水箱的玻璃,仿佛刚被关进笼子的野兽,一身的烈性都被激发了出来。

  他越这样,啾啾就越是冷冽。坐在那里看了他许久,一言不发。

  一周后,海盗船离开白豚湾。

  人鱼很生气。

  一部分是为了大海,更多的是,啾啾将他关了起来,不做搭理。

  他们就这样冷战了。

  同吃同住,却不再亲密。

  她死活不肯打开水箱的盖子,明明以前特别喜欢泡在水里趴他身上,一寸寸描绘他的皮肤。现在宁可不与他接触,也要将他关起来。

  有时候盯他的目光,让他怀疑她是不是还想用铁链子拴住他。

  人鱼没法说话,没法触碰她,只能看着啾啾病态偏执,徒劳暴走。

  可他越是烦躁,她就越是冷淡。

  水手们都知道啾啾与她最宠爱的那条少年人鱼闹矛盾了,却顾不得关心这个,他们现在更在意的是,小姑娘快要18岁了,她即将接替她父亲的位置,成为梅斯菲尔德号的主人。

  终于有一天,啾啾搬出了那个再也没有欢声笑语、动听歌声的房间,住进了船长室。

  屋里空空荡荡,煤油灯被熄灭,门关得紧紧的,人鱼不太懂,尾巴却摆动得有些僵硬。

  等了好几天,啾啾也没回来后,他突然意识到,他就像她那些不玩了的玩具一样,被压在了箱底。

  那人类幼崽——少年咬牙切齿。那气死人的小混蛋,抛弃了他。

  ……

  啾啾心上有根弦“嘣”地扯断了,在钟棘说他要回归大海的那一刻。

  她知道她的心坏掉了,她对钟棘做了非常过分的事,他一定很生气,所以她更不想面对。

  哪怕她再怎么聪明,也束手无策。

  异地恋姑且很困难,更何况跨越种族的恋爱,他们连普通交流都做不到。

  一想到人鱼,她的思维就一片混沌,分崩离析。

  她尽量不想。

  锁住他就好。

  新船长上任遇到的第一个难题是一场暴风雨,这么多年来最严重的风暴,海浪掀起了足有二三十米高,时不时能看见一条飓风卷着海水,破开浪墙。

  坚固的大船在这场雨里变成了飘摇的扁舟。

  船员们焦头烂额的声音不住响起。

  “船长,龙骨里的货物被水泡了!”

  “船长,储备室的水已经来不及排出去了!”

  “船长,我们得火速抢救□□桶!”

  又是一声剧烈响动,船员们都被吓了一跳,正在啾啾汇报受灾程度的水手第一个奔出去。

  “怎么回事?是不是又有什么地方被冲破了?”

  没有回答,大家都一头雾水。

  啾啾却突然脊背一寒,牙关紧了紧,想也不想朝她曾经住过的小房间跑去,推开门,海水猛的涌过来,没过她膝盖。

  少女呼吸一滞。

  水箱空空荡荡,盖子已经碎掉。

  ——钟棘不见了。

  旋着白沫的水面上,几片莹莹的鳞片被推涌到她身边。

  看大小应该是他尾部中段的鳞片。

  啾啾捞起鳞片,握在手心,看向破裂的窗外,抿住唇。

  ——他回归他的大海了。

  如果说近五年里,这片海域有什么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人的话,那应该就是啾啾。

  一个年轻的女海盗,个子不够高,体型不够丰满婀娜,看起来还是个小丫头,很好欺负的样子,但手段却异常强硬,头脑也十分灵活。

  成为梅斯菲尔德号的新船长之后,毫无疑问,被永远阴险狡诈的海盗部下们叛变了一次。

  她称得上以雷厉风行的速度,摆平处决了所有对自己不服的人,又乘风破浪地开辟出一个又一个新海岛,在愈来愈激烈的同行竞争中斩获无数宝藏。

  得到了部下们的簇拥。

  也让公海中许多海盗都对她恨得牙痒痒。毕竟那疯丫头,黑吃黑也是第一名。

  实在没有露天的宝贝可以捡了,就打个海战,从别的海盗身上掠夺。

  她疯得让人怀疑她是不是一点也不怕死。

  海上强盗千千万,啾啾至少惹一半。

  独立港口的酒馆老板什么情报都卖,包括那疯丫头的情报。

  “啾啾么?还真不太好对付,她狡猾得像猫一样,你们人多她就逃,你们人散,她就各个击破,连海盗的规则都不讲。”

  “嗜好?她没什么不良嗜好,也不贪心,每次都分析好了,觉得自己实力足够,才会去寻宝。”

  “硬要说的话……我听说,她对人鱼的传闻有点异常的关注。”

  “人鱼?”打听消息的海盗问,“真有那种东西?”

  “谁知道呢?”

  老板神秘兮兮的笑了下,继续擦拭他的酒杯。

  ……

  澄碧天空之下,黑烟滚滚,战火纷扬,海面飘着洋洋洒洒的碎屑,被搅得一片浑浊,时不时能听见噼啪一声,又是一块木板砸入水中。

  年轻的女海盗高高站在桅杆上,面无表情,身子却笔直,像是指向天空的一把细剑。海盗船的侧身,有一串华丽的字,写着梅斯菲尔德号。

  他们这一趟过来,是来抓人鱼的,却不想落入陷阱。

  不远处的骷髅头旗帜在海风中猎猎翻飞,戴着三角帽的男人放下了望远镜筒,大笑着。

  “我亲爱的小船长,这次你可毫无办法了,不如快些投降,我们兴许能放过你。否则就只能将你扔去孤岛,给你一把枪一颗子弹,你懂这是什么意思。”

  五艘船夹击,不给梅斯菲尔德号留任何一道闯出去的缝隙。

  每艘船的侧炮都对准了他们,即便梅斯菲尔德号是淘汰的军舰,威力强于普通的中型帆船,也没法面面俱到。

  众人心中都有些寒意。

  好几艘敌对船上的水手都开始转起了爪钩,等着他们的首领一声令下,长驱直入。

  大副看向高高在上的小姑娘:“船长,请下令!”

  即便到了现在,他们必输的局势,啾啾还是保持着那张面瘫脸,眼睛里一点波澜都没有。

  这样最好,因为船长的情绪是会影响士气的。

  海风呼呼,将船帆荷满,对面的首领站在瞭望塔上,与她遥遥相望。

  片刻后,他抬起了手。

  与此同时,啾啾也抬起了手。

  让人头皮发麻的短暂窒息后。

  “开火——”

  “开火!”

  两声命令同时传下,一瞬间,整个海面都变得动荡!

  砰砰砰的声音有规律地震响,激战酣畅,船身时不时剧烈震动,未能打中目标的火弹飞入大海,扬起高高的浪,激烈地拍上船身。

  “开火——!”

  水手们都卯足了力气大喊,仿佛这样就能坚定他们必胜的决心,声音一道一道传递开,每一个人都如此用力,如此拼命。

  连他们的生命也随着战斗而激昂。

  舵手尽可能控制着船的方向,却又因为对方炮火过于凶猛,一个人根本掌不住控,又涌上好几个人帮他一起操纵船舵。

  “船头炮加载!”

  “解开缆绳,往西五十度偏转!”

  “旋转炮转向南方,旋转炮转向南方!”

  梅斯菲尔德号被炮火一次次击中,仿佛风烛残年的老人,拖着越来越残破的病体,在枪林弹雨之中负隅顽抗。

  海面越来越浑浊,残渣越来越多。

  水手们的心也越来越凉。

  敌我的差距根本不是头脑聪明便能解决的难题,饶是大家鼓足了勇气高声的呼喊,也拯救不了节节败退。

  这些水手都是上次叛乱之后啾啾新招来的,他们中的大部分人穷困到连个狗窝都没有,在酒馆里花一个或者两个金币,就能雇佣到。

  然后他们却为了那一个或者两个金币,赌上他们往后的性命。

  对面首领男人笑得越来越放肆。

  “投降吧!”他大声喊,“你们已经输了!”

  “接下来,我们将会登船,我亲爱的小船长,如果不投降的话,你的水手们就会被杀掉了。海盗的规矩,你明白。”

  他放声大笑。

  啾啾眼睛黑沉。

  然而就在这时,突然“咚”的一声!

  随着那声音,船身猛的一震,几乎被掀翻!

  动静大到让许多水手滑到船舷一侧,还有数个扑通落入水中。

  “怎么回事?”男人瞬间变了脸色。

  话音刚落,又是“咚”的一声。

  这次,旁边那艘船被掀翻了,桅杆折断,甲板上所有人都没能幸免于难,落在海中扑腾,只有几个紧紧抱住了之前梅斯菲尔德号上碎裂的木板。

  咚——

  第三声响起,这次男人终于看清楚了。

  巨大的触手从水下钻出,轻轻松松卷住其中一艘船,猛的一沉,就要将船往海里拖。海怪睁开深渊似的眼睛,浮出水面与他们对视。

  五艘船加起来,也没有它半个脑袋大。

  人在它面前,更是有如蝼蚁。

  船员们惊慌失措,跳海也不是,不跳也不是,两者都是死路一条,惨叫连连。

  “这是怎么回事?”

  梅斯菲尔德号的大副举着望远镜。心中也害怕,却无法动弹,只能惊愕的看着那海怪将一艘艘黑船毁掉。

  突然有人声音发颤:“那边,那边,好像是人鱼——”

  闻言,啾啾猛地转过头。

  随着那水手指向的方向,所有人都看见了那一幕。

  碧空如洗。

  硝烟混乱之后,礁石上不知何时多出一个少年,赤|裸着上身,皮肤瓷白,头发却如鸦羽一般黑。腹部以下是流畅的鱼尾,粼粼闪烁,金赤交织,宛如海洋中燃烧的烈火,在阳光下淌着迷人的绚丽光芒。

  比鱼尾更蛊惑的是少年的脸。

  水手们贫瘠的形容词无法具体描绘,只能想到这世上不会有人比他更好看,这世上不会有任何一个场景,比这战乱交替下的美艳更叫人惊心动魄。

  人鱼不友善的笑着,两颗尖牙锋利。

  有敌船的水手朝礁石游过去后,他立刻伸出手,用长长的指甲毫不犹豫地划破对方肚子,撕开那人胸膛。

  血水纷扬。

  少年红瞳潋滟。

  美丽又残暴。

  没人再敢往他的方向靠近。

  随着一声高昂的惨叫,最后一艘船也被拖入海底,首领只来得及发出短暂的呼救,便彻底消失。

  “船长……”

  大副声音颤抖。下一个是不是轮到他们了?

  啾啾却没管,她知道不会轮到他们,她只是木木地望着礁石那边。

  海怪果然不再攻击,将所有敌人毁灭后,咕叽一声沉入了海水之中。大船下,有道巨大的阴影迅速远去,也许又蜷缩到了深洋的某个角落,等候着被人发现。

  人鱼少年也跃入水中,那条晶莹的尾鳍一摆,闪烁出如梦似幻的光,不像是人世间能够看到的风景。

  水手们呆若木鸡。

  “他……他救了我们?为什么?”

  海风绵绵。

  没有回答。

  桅杆上的少女已经扯了一根绳子跳下甲板,声音空洞:“撒网。”

  !

  众人这才记得,他们这一趟过来,是为了抓捕人鱼的。

  但这人鱼刚刚救了他们。

  大家面色不一。

  “船、船长,我们当真要抓他?”小水手觉得不妥,结结巴巴,“他、他毕竟也……”

  啾啾主意没变,沉声道:“撒网,捉他。”

  “可……”

  小水手还想说什么,最终在船长的强势下咽了回去。

  那人鱼已经重新钻出水面,似乎听见了他们对话,对他们嚣张地挑了挑眉,挑衅般的看着他们动作。

  一张张渔网抛下来。

  绵软无力,毫无威胁度。

  就这?

  人鱼抬起眼,犬牙雪亮。

  别说这不值一提的渔网了,只要他想,在这深洋之中,没人能抓住他。

  少女眸子幽暗。

  他们静静的对峙,隔着废墟与晴空。

  过了不知道多久,鱼尾轻轻一晃,人鱼轻盈地扎入水中。那道绚烂的火光离大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谁也追不上。

  逃吧,快些逃掉。小水手偷偷想。我们海盗也讲道义的。

  然而不消片刻,人鱼又慢了下来。

  像是想起什么,有些犹豫。

  海水静静的涌动,时不时发出卷浪潮声,人鱼的耳鳍在风中几乎透明。

  他终于完全定住身形,沉沉浮浮,尔后,恶狠狠的一咬牙,扭回头。

  所有人都看见,海中那道火光如同流矢,迅疾又凶暴,笔直地撞向他们的渔网。

  渔网中明明没有任何诱饵,也没有任何能让他受伤的陷阱,旁边仅仅伫立着梅斯菲尔德号庞大又漆黑的身躯,可他就是自投罗网得义无反顾。

  水手们心都紧了,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澄碧天空之下,只有木然的少女眼眸里渐渐有了光,如花一般灼灼绽放。

  她慢慢的、慢慢的弯出一个笑。

  ——欢迎回来,我的钟棘。

  作者有话要说:真.暗黑病娇番外。

  略微腐朽的厚木板搭在两艘船之间,只听见水手们热火朝天地喊着“一二三,起——”,接着,咕咚一声,有什么被抬上木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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