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_濒死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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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

  最后的一颗糖没有味道。

  他留给她最后的回忆,仿佛一滴冰冰凉凉,无色无味的水。

  甜的、酸的、苦的,一切都隐匿于海一样宽阔的时间洪流之中。

  小胖妞站在谢家门外,她来参加谢水的葬礼。

  她的爸爸妈妈换上了上一次去参加外公葬礼时的黑衣服,毕竟是住得这么近的邻里,他们一早就过来谢家帮忙。

  小胖妞本来也要穿黑色的,翻箱倒柜,她妈好不容易翻出一条黑裙子给她。

  她倒好,说什么都不肯穿。

  “为什么啊?你不穿总要有个理由。”

  小胖妞瞅着自己的脚尖,一言不发。

  妈妈尝试地问她:“是不是怕冷?”

  她摇头。

  “你不会是怕露出自己的腿,太胖了,不好看吧?”

  她摇头摇得更用力。

  “那是什么?”

  旁观这一幕,陈霜自嘲地笑笑。

  ——很幼稚吧,她妈一定想不到,八岁的她不愿意穿黑裙子的原因,是她不想把谢水送走。

  耐心用尽,妈妈一把将小胖妞抓过来,不由分说地拎起裙子往她身上套。

  没能套进去。

  “唉,裙子小了。”妈妈叹了口气。

  继而,又是她听到耳朵生茧的那句:“你真是太胖了,肥得跟猪一样。”

  这句话头一回切实地,对小胖妞造成了伤害。

  她心中有一道屏障,保护她,让她错觉自己并没有那么的糟糕。屏障的名字叫谢水,他是真心实意地不觉得她胖,不觉得她丑。

  谢水没有了。

  黑裙子不能穿,所幸,谢水的葬礼办得并不是很细究条条框框,穿白色的也可以。

  换上平时她也会穿的白衣服,仿佛是平平常常地上楼,找谢水玩。小胖妞抱着小白兔,躲在三层楼梯口,偷偷地观察着谢家里面。

  她曾熟悉的谢水家的饭厅,铺上了一块巨大的黑布作为背景板,桌子上摆着谢水的牌位和黑白照片。

  那张照片是他的小学毕业照。

  谢水小时候就长得好看了。那时的他还很爱笑,成天都是快快乐乐的。拍照片时摄像师提醒他“不能再笑了哦”,他抿了抿唇,装出严肃的样子。

  围着红领巾男孩,嘴角努力向下压着,眼神亮晶晶地看向镜头。

  来参加葬礼的人不多。

  谢父谢母四处借钱,亲戚朋友知道他们家难,帮不上忙的那些也就自动将关系拉远了。

  形式同样是一切从简。谢水生病的这些年,高昂的医药费让他家只剩下一穷二白的空壳,连个像样的葬礼也办不出。

  做法事的人很早就到了,谢水的两三个亲戚和他的父母跪在地上,跟大师一起焚香念经。

  一些有空的街坊邻里,帮忙他们准备祭祀的食物。

  陈霜父母和楼下的张阿姨一起坐在玄关,折元宝,烧纸钱。

  大家都挺平静的,分工有序,没人在哭。

  谢水死了,对于小小的陈霜,这是一件“天塌下来”的大事。她远远地看着他的葬礼,等待这件大事轰轰烈烈地发生。

  可是,人死了,原来也就这样了。

  焚香、念经,祭祀,烧纸……然后呢?没有然后了。

  “还要念多久经?”陈霜妈妈手法流畅,手轻巧一捻,再一折,就出来了一个纸元宝。

  “早着呢,”张阿姨折得比她还快一些:“那孩子年纪轻轻去了,念久一点,让他能够安息。”

  一抬眼,陈霜妈妈恰巧抓住了正在听墙角的小胖妞。

  “你傻愣愣躲在那儿做什么啊?”

  她招手让她过来:“要不要到这里帮忙折元宝?”

  小胖妞不愿意踏进谢水的灵堂,下意识往后一缩。

  “叫你做事就溜,看你懒得哟,”陈霜她妈嫌弃地赶她:“那你去帮你爸爸烧纸钱,那个容易。”

  小胖妞缩得更后面,她再要喊她,她会马上逃跑的。

  “行吧行吧,你这孩子真是没用。”

  她妈懒得搭理她了,转头跟张阿姨说话:“三楼的男孩子跟她先前挺要好的呢,成天在一起玩。现在看看她,我连叫她过来帮帮忙,给人家做点身后事她都不帮。你说以后她大了,我能指望上她吗?”

  张阿姨对此司空见惯:“很正常,现在的小孩都是以自我为中心,只想着自己,我家那个小混球不也是。”

  “这帮小孩一个个的,全是冷血动物。”

  说话间,她见着陈霜没走还在那儿晃荡,又来了气:“别再玩兔子了好吗?要是你不帮忙就先回家,去写作业,等下吃饭我下楼叫你。”

  “诶,兔子,”张阿姨认得这只在她家呆过的小宠物:“它是那孩子留给你女儿的吧。”

  小胖妞点点头,说了这些天以来的头一句话。

  “张阿姨,他有没有说为什么……要把兔子留给我。”

  张阿姨被她问得愣了愣。

  “他养不了啦,当然只能留给你,你能养嘛,一直养到兔子老死都有保障了。”

  太正常不过了。

  谢水离开了,但陈霜还能在这人世间呆好久……几十年,甚至一百年,所以他放心地将兔子拜托给她。

  胸腔中涌起一股扭曲的愤懑。

  小胖妞咬着唇,盯着怀中的兔子,手越收越紧。

  她恨谢水,他的死去,他的失信,他把她丢下了。

  她恨他把兔子托付给她,他笃定她还能健健康康,活好长好长。

  这明明是他的祝福,此刻对于她,却宛如诅咒。

  她没有准备好,活那么长。

  她没有准备好独自前行,去面对一个再也不会有谢水的世界。

  她不想活那么长的……她凭什么呢?凭什么早死的不是她呢?

  小白兔发出不舒服的“呓呓”的叫声。

  小胖妞抓紧它,跑回了家。

  成年的陈霜抚了抚先前折下的玉兰花。它没有被压坏,洁白无瑕的花瓣依旧香气四溢着。

  她没有选择去看八岁的自己。她知道,那个她,从这里回去后,亲手杀死了谢水留给她的兔子。

  她对父母撒谎,兔子自己跑走了。它的尸体,连同她拿来捅它的小刀,一起被装进黑色塑料袋中,丢到楼下的垃圾桶。

  那个胃口超好,笑起来脸颊鼓鼓的小胖妞;那段一起向往糖果屋,闪闪发光的童年,也被她自己,一并杀死了。

  自此之后,回忆起儿时,只剩满手血腥的死亡,与不可告人的污臭。

  走近棺材,陈霜将那枝玉兰花,轻轻放在谢水的胸口。

  “对不起啊,小水哥哥。”

  长大的这些年,她攒了许多话和他说。

  这一句欠了他十几年的对不起,像抖落下一层灰似的,沉甸甸的。

  “你没有做错事,你救了我。做错事的是我,我做得很错。我也从来没有讨厌你,我讨厌的是在你面前,在那个场景下的我自己。因为我太胆小了,觉得自己配不上成为你的朋友,所以逃跑了。是我不好,真的,很对不起。”

  谢水闭着眼,嘴角微微地上扬。

  好似那天,他们躺在他用棉被铺成的地板,他不小心睡着。

  而后,借着他们谈论的话题,他做了一个关于未来的梦。

  “小水,你是我遇见过的,最好最温柔的人。”

  陈霜一字一句道。

  “你是我的朋友。”

  恍惚忆起,童年的某天。

  夜色的露台,谢水倚着栏。

  过长的刘海,随意扣好的衬衫,梳理她头发的时候,他视线向下,手指很温暖。

  陈霜问谢水:“长大后我能不能跟你一样漂亮。”

  他说:“当然啊。”

  而今陈霜二十岁,已经比他当时的年纪还要大上几岁。

  可她不及他的千分之一啊,他还是最漂亮的。

  玉兰花清清淡淡的香气,伴随少年坠入长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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