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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恋之塑圣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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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一)

  怀远城里,没有人不知道常爷。

  常爷大名常勇,是张秋谷家里的护院头。

  张秋谷是怀远城里的首富,城里的粮庄、布店,都是张家的。

  张家院子大,占了城北最高的一片,据说在张家花园的楼上望,谁家在干什么都看的见。

  张家地方也大,绕张家的围墙转一圈,得三炷香的时间。

  能做张家的护院头,常爷当然不是一般人。

  常爷一个天生的光头,眉毛耸起一道檩。双眼滚圆,又大,鼻子很宽,笑的时候鼻翼被脸上的肌肉一扯,更宽。加上一张大嘴,就显得格外威武。

  常爷有多勇,没人知道,也人人都知道。

  人们知道常爷武勇,是因为他挑水。

  按说护院头用不着挑水,这是佣人的事情。

  但是除了冬季三个月,常爷每天都挑,只挑一担。

  而且不是从张家自己的井里挑,要从城南的河里挑。

  说是一担,也不准确,因为常爷不用扁担。

  三月到十一月,常爷都是光了膀子,黑布鞋,灯笼裤,腰间扎巴掌宽的带子。

  把两个大木桶装满水,双臂直接平平拎起来。那么大两桶水,加上又厚又笨的杉木水桶。怕没有一百来斤?

  别忘了是城南到城北!一般的棒小伙子用了扁担,路上都得歇三歇。

  常爷一次都不用歇,一路飞奔,穿城过府,嘴里大声呼喝着路人避让,如同一匹奔马。只要看见常爷拎水奔来,路上行人车马没有不躲的。撞了白撞!常爷从不让人!

  大家都相信就算是马车,也挡不住常爷的势头。

  河水挑回张府,其实没有什么用处,何况路上总会洒了一多半。

  常爷不用这点水,用的是拎水这事,立自己的威风。

  常爷在此,谁敢打张府半点主意!

  当然也是给张秋谷老爷看,自己在怀远城四城镇的住!

  于是年底的例钱总是格外丰厚。

  别忘了常爷姓什么!别忘了怀远城出过什么样的英雄!常爷有时候喝了酒,跟护院的师傅们这么说。

  师傅们没有不肃然的。

  (二)

  一次常爷拎了水,呼喝着奔入城内,恰好十字街口一个叫花子捡地上半个包子,低头跑到常爷面前,恰好摔了。眼看就要撞上,常爷不让!张家有的是钱,常爷有的是威风,这兵荒马乱的光景,一个花子,撞了怎的?

  谁料一道白影欺身过来,常爷手上一轻,人飞上了天,落在街边棚顶上。两大桶水不洒不晃,被一个穿白衣的人平托着,好像托了两个鸟笼一般轻巧。白衣人衣袖挥动,划了个弧,把水桶一抛一接,轻轻放在路边,一滴水也没洒出。去扶起叫花子,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街边的人看花了眼睛,再看看飞上棚顶的常爷,知道这下真遇到了高人。齐声叫了个好。

  常爷忿不过,跳下棚子,心里知道白衣人力气不比自己小,速度和劲道更比自己不知道高到那里去了。但毕竟是街面上的英雄,气势不能丢。

  还是拱拱手,客气的请白衣人留下个字号。山水有相逢,这是江湖上的规矩。

  在下李季白。白衣人也拱拱手。

  常勇一下泄了气。

  大清前朝不算,单说辛亥前后,江淮武林道上谁的名字最响?

  南京到北京,神手唐殿卿!

  唐殿卿身法如电、功力精纯。能手擒飞燕,能力断船缆。身负西凉门绝技——“学会西凉掌,打人不用想”,当年那可是李中堂家的教师爷!

  唐殿卿谢世之后十年,江淮之间,就是李季白!

  怀远城的百姓们不知道,但是常勇知道。那可是与唐殿卿齐名的李季白!

  常勇噗通一下跪在李季白面前,一面认错,一面要求拜师。李季白扶起常勇,说自在惯了,平生四方游荡,不设场,不收徒,一人逍遥自在。

  常勇恳留李季白在怀远居住,方便朝夕请益。李季白看世道也乱,北方说已经被日军占了,于是也驻足不再北上,自此在怀远生活。

  他谢绝了常勇帮他安家置宅的好意。自己寻了个清净小巷租了一个小院。每日携了钓竿,在河边一坐一日。钓了鱼就回家烫一壶酒。不太为自己花钱,但是遇到修桥补路,扶困济寡的事情。却总能给出一个谁见了也得点头的数字。

  有时候也跟常勇们论论拳脚,自此悠闲过日。

  常勇也再不清晨挑水,穿街过巷的时候也不再光了膀子,行止变得斯文有礼。

  百姓们都知道是李季白的感召,便风传李季白就是古时候的侠客。

  说白天还在怀远城钓鱼,晚上就盗了南京城权贵的金珠细软,天不亮又回到家中,所以才不缺用度。又说李季白不是行盗,而是行侠,李季白口中能吐出一口飞剑,奸邪宵小被飞剑穿心而过,再撒上药粉,瞬间化作血水。所以这些年怀远城四方安宁。

  人人都称李季白一声李先生。声望地位远超最有钱的张秋谷和最勇武的常勇百倍,为当时怀远城民间第一人。

  (三)

  没几年,鬼子来了。

  1938年夏天,日军占了怀远城。怀远的煤矿被霸占,成立了“怀远炭业株式会社”。

  作为怀柔政策的一部分,李季白和其他几位当地名流,被日本高层宴请,许以重利。

  李季白成了“怀远炭业株式会社”的股东之一,什么也不用做,仅仅靠着人望,每年一箱一箱的分银元。

  没有人说什么,没有人敢说什么。

  日本人用刺刀和棍棒提高效率,威逼工人整天进行奴隶般的劳动。工人之间流传说,下百尺深的地底挖煤不算下地狱,给鬼子干活才是地狱。

  会社的大股东,也就是军方代表叫渡边。渡边有两个最大的爱好,一个是小姑娘,另一个还是小姑娘。

  一个是睡不满15岁的小姑娘,一个是,睡了小姑娘之后,用剃刀活生生割了最嫩的肉,趁血没干,在蜡烛上烤了吃。

  1942年秋,瘟疫流行。来上工的人每天离家之前都会跟亲人诀别。

  “怀远炭业株式会社”门口两侧,都堆了四五摞一人高的芦席。人随时会死在路上、矿里,就用芦席卷了埋在废矿坑里。

  后来芦席不够用了,就随便把尸体堆在路边。没多久路边,井下,水渠旁,全是尸体,触目可见,已经超过了活人的数量,甚至堵塞了河流。

  为了避免疾病进一步扩散,也为了掩人耳目。渡边下令挖了三个大坑,每一个都比怀远城最大的鱼塘还要大几圈。用来把尸骨统一埋葬。怀远城每个人都搬过尸首,满城都是脓血,用石灰一层层垫起来,也无法消除异味。

  再后来,凡是生了病的,不能劳动的,全部推进坑里掩埋。

  按照会社极不完全的统计,三个坑一共埋了一万三千多人。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四)

  幸存的人们有时候看到李季白一身白衣,站在河边,手中早没了钓竿。形容消瘦,眉目平静,衣衫却无风自动。

  常勇和他的兄弟们为了保护张秋谷私下转移财产,被日军发现,全数击毙,至死不降。地面上的英雄终究在这地面上流尽了血。

  李季白住的小巷,东头卖山楂球老赵头的孙子,被日军挑死在刺刀尖上取乐。

  十字街口赵婶的女儿,被渡边糟蹋之后削了半胸的肉,一时未死,浑身是血跑回家来。当夜全家悬梁自尽。

  有一个晚上,李季白就换上了黑衣。

  第二天一早,人们看到矿门口岗楼上的日兵软软摊在地上,死去多时。大门口一根麻绳赫然悬着渡边的脑袋。

  门边墙上应该是用脑袋蘸了血,写下等身高的血书:多行不义,必自毙。

  慌乱的日本人到处找还可以控制局面的首脑,却发现日系课长以上四十七人全数毙于家中。后来验尸的日本医生说肯定是被巨大坚硬的重锤砸死,才会这样五脏俱碎,一击毙命。

  中方的股东呢?

  李季白没出现。

  人们打开他的房间,发现这些年日本人给他的银元金条一枚未动,全贴了封条放在箱子里。

  从此,李季白不知所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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