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早朝_一剑九州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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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九章:早朝

  第239章早朝

  大梁皇宫内,金銮大殿门前。

  足足两千七百余人手持朝廷统一配发的黄伞,宛如雕塑一般,密密麻麻的站在那殿外的大雨之中,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如出一辙,除了前面的两位,再也无人敢谈笑风生,即便是咳嗦,都是如此小心翼翼,生怕着让人看见了,传到了皇帝耳中,给自己落一个大不敬的名声,小皇帝性子本就不定,若是轻了,让人骂上几句也就没什么了,若是重了去了乌纱帽甚至掉了脑袋都是可能的。

  文武百官站在这大雨之中,黄豆一般大小的雨点重重敲击着伞面,砰然作响,宛如众人此时的心情。

  压抑,但又有股子说不出的兴奋。

  金銮殿门前的大太监在身边奴才的提醒之下,知道吉时已到,挥舞着手中的鼓槌,重重敲击那门前的大钟。

  钟音悠扬远播,荡漾在整个皇宫之中。

  文武百官连忙弃下手中的雨伞,动作出奇的一致,但是唯独两人没有扔下手中之伞,在这浩浩荡荡的人群中鹤立鸡群,其中一位便是当今大梁的宰相陈兴修,还有一位便是当今大梁的护国大将军王鸿曦。

  走在那长长的黄道上,文武百官的脸上的表情依旧严肃。喧哗,吐吐唾这种大不敬的动作自然也是不敢,若是位高权重的高官则罢了,可若是那些微不足道的小官,被人看见之后肯定是会被监察侍卫和宦官驱逐出去。

  其实这个规矩前朝的时候还不算是严格,即便是先帝朱文的时候,依旧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有时候,有些人,即便是皇帝也会碍着面子少说几句,所以先前有很多祖辈建功的勋官子弟也对此事不屑一顾,入大殿之前,都会跟着身边交好的官员窃窃私语,甚至说一些低俗不堪的玩笑话。

  这种情况直到小皇帝登基之后,才彻底的得以涤荡,毕竟在小皇帝的眼中,早朝这东西,那是一个国家的命脉之源,若是都像前朝皇帝那般从此君王不早朝,不灭国那便奇了怪了,所以随着早朝的次数增多,这朝会也是愈发肃穆。

  在这浩浩荡荡的人群中,若是除去最前面的两位,那可能还有一人有些与众不同,此时名唤汤奇玮,汤奇玮走在这黄道之上,显的依然孤单伶仃,即便是距离此人最近的官员也是将其视为空气一般,置之不理,从这点上就能看出,此人在这朝堂之上人缘可以说是臭的让人发指,毕竟官场,在于一个圆滑二字,当官的没几个不知道圆滑是个什么道理,所以说啊,即便是真是心里厌恶,但是表面依旧不会表现的太过明显。

  当然这事事都有个例外,汤奇玮便是这个例外,说此人人缘差那是真的,谁让这小子天生便是个爱说实话的主,若不是因为自己那张大嘴,也不至于在正六品下的承议郎一当便是六七年,圆滑二字,汤奇玮这辈子好像都是研究不明白的。

  就像是当今宰相陈兴修说的那般,圆滑,那是门大学问,从娘胎生下,若是心中没有几分悟性,想靠着后天学来,估计是要费些力气。

  陈修行说这话也并不是空口无凭,毕竟自己为官数载,不还是没弄懂圆滑这两字怎么写吗?

  汤奇玮面无表情的看着这浩浩荡荡的人群,周围人下意识的避开此人,若是真要是说这个汤奇玮的性子,仔细琢磨一下,却是有人家明老爷子当年年轻之时的几分风骨,但是人家明老爷子那是太子师的地位,即便是走在这陈修行,王鸿曦二人的前头,那都是不过分的,可你汤奇玮无非就是个小小的承议郎,一年到头你上早朝的次数,十个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你凭什么吊着脸子给这随便拽住一个都能比你高上三级的大官们看。

  官职高过汤奇玮的自然是看不上,官职平级的看不懂。

  汤奇玮本身人缘便臭了几分,再加之每次上朝他总是要闹出几分笑话来,所以现在没人爱搭理那也是自然,其中这个汤奇玮之前闹出最大的一个笑话便是拿着几封奏折试图弹劾当今大梁第一武将王鸿曦,其罪名也是滑稽可笑的状告王鸿曦豢养奴婢歌姬,当时弄的王鸿曦也是哭笑不得,解释一番之后,众人才知道,汤奇玮眼中的那个奴婢竟然是王鸿曦的养女兰傲雪,而兰傲雪当时仅仅就是被王鸿曦从山贼手中救出,留在了府上当成了义女,王鸿曦前妻过世之后,再无纳妾之意,所以这膝下无子,人家好不容易收养了一个义女,到了你汤奇玮的眼中成了奴婢歌姬,即便是妓女,人家堂堂一品大将军,养了你又能如何?

  当时小皇帝也是满脸的无奈,王鸿曦一番解释之后,汤奇玮这才放下心中的固执,撇着嘴说了一句:“我就是看那姑娘长的俊俏,不像是你王鸿曦家的闺女。”

  这话若是稍微有些脑子的人怎敢说出口,这不是明摆着说人家王鸿曦长的丑吗?要知道王鸿曦那是什么人啊?即便是人家天子说话都是客气三分,你汤奇玮竟然敢说出这般不要脑袋的荤话,不过好在王鸿曦并不是什么小肚鸡肠之人,毕竟为官多年,气度方面在大梁人中也算是数一数二,但是王鸿曦不计较,可不代表王鸿曦身后的那些武官不计较,汤奇玮刚刚出了这宫门,便让人狠狠的打了一顿,因为顾及到了王鸿曦的性子,所以并未下手太狠,十天半个月的便能修养过来。

  这件事之后,汤奇玮不仅没长记性,反而越发的变本加厉,每次上朝都是变着花的弹劾这个弹劾那个,而且汤奇玮弹劾的人从未低于三品,个个都是大梁的显赫之辈,后来弄的小皇帝对他都是苦不堪言,你说你若是说些有用的还好,每次说的都是些无稽之谈,小皇帝若是不让你说吧,好像是不让臣子说实话,但是若是让你说吧,简直就是浪费时间。

  就这样一来二去的,这个汤奇玮在长安中的名声也就响亮了起来,几乎任何一个当官的府邸大门,他都是敲不开,每次来到长安,汤奇玮最为发愁的便是找客栈投宿,因为长安城中的大多客栈,一旦是认出了汤奇玮,立马就会寒着脸,虽不至于撵出去,但也会喊上一声,今日无房。

  满腹抱负踌躇满志步入朝堂的汤奇玮曾经也是意气风发,但是踉踉跄跄的走去几步之后,汤奇玮褪去了一身的书生意气,面对那铺天盖地的冷嘲热讽再也不像当初那般愤愤不平,毕竟我说我的,你们骂你们的,我说完我舒服,你们骂完,我不也不少一块肉,咱们两全其美也算是妙哉。

  汤奇玮轻轻的伸出右手,雨点敲打掌心,一阵生疼。

  抬头看着那些面容百态官员,听着他们的谈笑风生,这位被百官集体排斥在外的承议郎轻轻踮了踮脚跟,远远的眺望着最前面的陈修行,无奈一笑,忍不住的感叹,自己究竟何时才能上前问上那人一句:“为何非要我说些讨人嫌的言语?”

  若是说到满朝文武,汤奇玮最为在乎的一人便是陈修行了,毕竟当年若不是陈兴修对自己稍有提携,他也不会步入在大梁的朝堂之中,陈兴修曾经对汤奇玮说过这么一番话,耐下性子,说出真话。

  短短八个字,被汤奇玮视为真理一般,陈兴修说了,汤奇玮同样是照着做了,但是结局却如此不尽人意。

  六年前,

  汤奇玮问陈兴修:“我什么时候能不用说真话?”

  陈兴修答:“再等三年。”

  三年前

  汤奇玮问陈修行:“我什么时候才能不用说真话?”

  陈修行答:“再等三年。”

  如今左三年右三年六年的光阴过去了,汤奇玮不想再问自己什么时候可以不用说真话了,因为他已经习惯了,让一个人说假话简单,但是让一个说真话却难,让一个人不会说假话好像更难,但是陈兴修做到了,他给大梁留下了一个敢说真话不会说假话的汤奇玮如有一日,汤奇玮走在这文武百官前面,那么大梁也许没了他陈兴修,也会差不了,毕竟还有人说真话。

  汤奇玮缩回冰凉的手,收回目光,握紧拳头。重重深呼吸一口,眼神坚毅。

  今日过后也许这大梁的朝堂上就会少了几分笑话吧。

  汤奇玮无奈摇头。

  他知道自己说真话的日子可能不多了,这一次应该会是最后一次了。

  毕竟今日即将被他弹劾的误国奸臣,是这满朝文武!

  他知道早朝以后,不管大雨是否停歇,自己都会震惊朝野,只不过出了这长安,自己可能便会身首异处。

  但是汤奇玮不怕,因为他知道,陈兴修当年告诉自己的八个字,就是想让自己看清这满朝的文武,为何汤奇玮当了接近十年的承议郎,不曾向前挪动半步?

  一方面是自己得罪的人多了,但是另一方面,也是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陈兴修拦在自己的身前,陈修行不想看见自己往前走了,因为再往前走便会迷失了自己,只有把自己放在这朝堂的最边缘,他才会看清这朝堂的模样,六年前,陈兴修便开始利用自己,六年后,自己心甘情愿替陈兴修说出这些话。

  弹劾文武百官这件事,并不是陈兴修不愿意做,而是自己已经没了资格去做,因为他也在这文武百官之中,所以陈兴修只能找到一个既能看见这朝堂但是又不在文武百官中的人,这个人便是承议郎汤奇玮。

  今日这番话说话之后,史书上面应该会留下汤奇玮的名字。

  铮臣,汤奇玮。

  皇宫之中玉敲玉声琅琅,经久不息。

  君子听玉之声以节行止。

  走在最前面的几人中,除去那打伞的两位,还有一位也是备受瞩目,此人便是当今皇上的哥哥朱棠,要知道自从小皇帝登基之后,这个便宜王爷便被放到西北边境之地,当个有名无实的王爷,相比朱棠这个王爷,其他的王爷可不一样,他们现在全都是封王割地,各有各的地界,日子虽不说像皇帝那般万人之上,但是却要比小皇帝快活几分,毕竟皇帝身上背着天大的包袱,但是身为王爷却不然,怎么自在怎么个活法,先前先帝在位的时候,诸位王爷之间也算是勾心斗角,阴谋诡计不断,各个王爷门中的谋士也是达到了极近疯狂的数字,据说当年先帝朱文大寿,四王爷朱明找了整整七十个谋士为自己出谋划策,为了在寿宴上展露头脚,硬是找到了一块据说是那天上神仙遗落在人间的仙石做为寿礼,可惜最后也不抵人家朱佑随口散步做出的七言祝寿诗来的痛快。满满地这些王爷也就明白了,即便自己找再多的谋士,想再多的法子,依旧都是徒劳,除非你能让那五马分尸的明道子复活,否则自己永远都当不上皇帝,因为如今大梁最好的谋士不在天下,也不在江湖,而是在那后宫之中,人家朱佑的母后薛太后枕边的一句话,抵得上你为先帝做千件万件的贴心事。

  所以啊,这王爷之间的争皇位的较量开始还算是激烈,但是到了后来也就慢慢地淡了下来,醒悟过来的王爷开始琢磨向朱佑生边靠拢,争取当朱佑继承皇帝之时,自己能落下一个好点的地界,安心的过完自己的半辈子。

  但是事事不同,人人相异。

  有的王爷能看清这些东西,但是有的王爷却看不清这些,朱棠便是这不同之人。

  其实朱棠倒不是想着跟朱佑争皇帝的位置,而是朱棠觉得朱佑并没有当皇帝的资格,虽说你朱佑的母后是薛皇后,你一出生便带着千年的祥瑞,但是皇家就该有个皇家的规矩,历朝历代都是年长者为太子,你朱佑凭什么就硬生生的抢了人家的位置?

  朱棠对这件事一直都是心存不满,但是无奈自己又做不了什么,最后只好无奈妥协,选了一个别的王爷想都不想要你的贫瘠地界,西北边疆,过上了眼不见心不烦的日子。

  但是随着朱佑当皇帝的日子长了,朱棠也发现这小皇帝确实是个天子的材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也就缓和了不少,要不然今日朱棠也不会出现在这早朝之上。

  朱棠为人处世比较生硬,性子也略显执拗,若不是因为运气好,投胎在这帝王家中,估计也会是个劳苦的命,毕竟这天底下,越是执拗的人,活的就越不好。原本朱棠的品级应该是跟其他的王爷一样的,所以理应走在王爷们的队伍中,但是不知怎么,是因为陈兴修王鸿曦二人放缓了步子,还是因为朱棠走的着急了些,走着走着,三人差不多并肩而行,但是朱棠还是明白规矩的人,故意的让出了半个身子,这样即便是让后面的人看见,也不能说些什么。

  陈兴修扭头看了朱棠一眼,面无表情,倒不是陈兴修这人心中有多少的傲气,竟然连皇帝的哥哥,大梁的王爷都看不上,而是陈兴修的身份实在是特殊了些,一般的皇亲国戚陈兴修还真是不敢搭理,原因两点,小的是陈兴修不想听这些皇家子弟说的荒唐话,大的还是不想让人看见误会自己跟哪个王爷走的太近,毕竟陈兴修随便搭配一个王爷,都能让现在龙椅上面的皇帝不安,若是真的传出个造反的名头,陈兴修可是担当不起。

  作为当朝的第一首辅,陈兴修做事要比任何人都小心那么几分,这跟他自身的性子有关,同样也跟自己在这朝堂之中见到的事情有关。

  生为文臣的陈兴修能想到这些,但是作为武将的王鸿曦却想不了这么多。

  毕竟两人的分工不同,陈兴修在这朝堂之中大事小情可以说说就是面面俱到,但是人家王鸿曦上早朝都是带着金陵长刀来的,肯定是管不了那么多的弯弯道道,扭头瞥见了自己身旁的三王爷朱棠之后,便笑着说道:“三王爷今日还真是好兴致啊,竟然来上朝了。”

  王鸿曦性子还算是爽朗些,所以即便如此说话,也不会让人觉得是冷嘲热讽。

  “闲着无事,过来看看。”

  朱棠依旧是那个朱棠,说起话来跟当初离开长安时如出一辙,骨子里面透着一丝丝皇家的傲气,还有几分不甘世俗的侠气,当然最多的还是那放荡不羁的洒脱气。

  “也是,没事多来来,要不这些新人恐怕都忘了,咱们大梁还有一个三王爷。”王鸿曦微微点头。

  “记住何用?草包一个罢了。”

  朱棠这话出口,别说王鸿曦了,即便是陈兴修也忍不住的扭头看了朱棠一眼,草包这话,竟然从朱棠自己嘴里说出来,还真是稀奇。

  “你变了。”王鸿曦皱眉道。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我的几位哥哥弟弟一个个全是油光满面,自己肚子里面的几两墨水也是都用在了自家的小妾身上,唯独我一个人还是如此,若是说变了,我倒是不反驳,但是变也分个程度不是?”

  朱棠的这话说完,王鸿曦身后的几位王爷脸色有些难看,但深知自家兄弟的性子,所以也就不好反驳什么,毕竟人家说的确实是那么回事。“还是没变。”

  王鸿曦淡淡一笑,一旁的陈兴修则是置若罔闻。

  “三王爷这次进宫可是有事?”

  就在这个时候,人群往后有一老人轻声问道。

  朱棠回头看了老人一眼,随即笑着说道:“张老,你这话说的可就是让人心里不舒服了,我无事便不能回来看看?别忘了在这皇宫长大的可不止他朱佑一人。”

  被朱棠喊成张老的老人释怀一笑,这天下能这么跟大行台尚书令说话的,估计也就他身前的这几位了。

  再往前走,这浩浩荡荡的文武百官便会经过那座无名殿,陈兴修,王鸿曦,朱棠三人几乎同时往无名宫的位置看了一眼。

  那座宫殿依旧没有名字,而宫殿上面的那只紫黑色的大鸟依旧安静站在那儿。

  先前没见过这只大鸟的官员们纷纷啧啧称奇。

  但是王鸿曦远观了一眼就不敢再看,迅速低头,生怕被那只大鸟记住了模样,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王鸿曦却知道,一旦是让这只大鸟盯住了模样,可不是什么吉利的事情,这倒不是说王鸿曦这人迷信,而是当年王鸿曦也曾想进无名宫中会会那位鸑鷟究竟是个何方神圣,但是还不等自己走到无名殿的门前,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击飞,王鸿曦足足在家休息了半个月还多的日子,方才下地,从那之后,王鸿曦便再也不敢打这座宫殿的念头,有些东西既然能在皇宫存在这么长时间,肯定是有他的道理的,即便是太监,在皇宫待了这些年头,也早已成为大太监了。

  “这么多年了,这大鸟依旧站在那,跟我小时候一样。”朱棠似乎也是对这大鸟有几分畏惧,摸着鼻子轻声笑道。

  “你说他什么时候会离开这皇宫?”王鸿曦的这个他,指大鸟,同样也指大鸟的主人。

  “不知道。”朱棠微微摇头,脑子里面那句:“皇帝死了,他就走了。”终究还是没说出口,毕竟说话讲究个分寸,即便平时再怎么看不上自己的这个弟弟,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说的道理,朱棠还是知道的。

  “你知道这里面的人是谁吗?”王鸿曦好像来了兴致一般,笑着问道。

  “你天天在这皇宫中,都不知道他是谁,我怎么会知道?”朱棠无奈反问。

  “呵呵,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

  “你若是知道你还会跟我聊这个?恐怕把嘴闭的严严实实的了。”

  “哈哈。”王鸿曦笑了笑,没有继续闲聊下去。

  已经走出几分的陈兴修突然回头看了那大鸟一样,不知为何,今日这大鸟似乎看见人多,也来了兴趣,竟然展开了自己那漂亮的紫色翅膀,冲着大梁的文武百官明啼一声,大鸟这一声吓的文武百官连忙停下了步子,唯独陈兴修微微皱眉低声道:“耽误了上朝,受苦的是你们。”

  陈兴修这话喊完之后,众人连忙挪开视线奔着金銮殿走去。

  “陈宰相还是如此不近人情啊。”朱棠笑着说道。

  “若是人人都顾着近人情,还要脑袋上面的乌纱帽何用?”陈兴修低眉回了一句,语气之中透着几分严肃。

  朱棠笑了笑,没有说话,陈兴修的性子一直都是如此。

  无名殿中,一人独坐在黑纱之中,转身便能看见文武百官上朝的模样,这么多年了,似乎他看见的上朝次数要比先帝多,要比小皇帝朱佑多。

  毕竟,从大梁建国的那天起,此人便在这宫中看着文武百官朝圣,但是自己却从来都不曾走进过那金銮大殿半步。

  钟鸣之声,再次响起,这次的钟鸣声似乎要比先前的那声小上几分,毕竟是在金銮殿前,若是惊了殿内的皇上那就不好了。

  王公九卿文武百官整理官服,缓缓走进那大殿之中。

  黄色的屋顶红色的殿墙,整座大殿都建在那洁白宛如玉石一般的托底之上,此时小皇帝朱佑正坐在那大殿龙椅之上,面冲南,而望天下。

  文武百官进入这大殿之后王鸿曦陈兴修两人则默然分开,然后文武也自动的分成了两个队伍,陈兴修往左,王鸿曦则往右,六位藩王并无文武之分,所以便随着自己的性子往前面,但是大部分还是选择站在了王鸿曦的身后,因为王鸿曦为人要比陈兴修随和些,还有就是每次上朝文官的事情居多,所以谁也不愿意跟在陈兴修的后面让皇帝多看自己几眼,但是朱棠则不然,紧紧的跟在陈兴修的身后,位列文官第二,其实这样的位列本不该如此,毕竟这朱棠不是文官中人,应该站在靠近中间的位置,这样一是区分出王爷百官,二是不打乱文官自序,像是人家其他的王爷都是故意的与王鸿曦分开半个身子,这样能让其他的武官跟在王鸿曦的身后,也能让自己从这百官之中区分开来,但是朱棠既然那么站了,别人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朱棠这么多年不上朝,即便忘了这上朝的规矩也不是说不通。

  文武百官入殿之后,其他的末流小官全部站在殿外的大雨之中,这也是早朝的规矩,毕竟这大殿的位置有限,不是所有人都能进来的,汤奇玮便是殿外大臣其中一个,此时的大雨仿佛小了几分,但是依旧打透了汤奇玮的官服,汤奇玮现在想不了那么多,只能尽量不让自己怀中那封奏折被雨水打湿,今日自己只要把这封奏折递到圣上面前,那么自己就已经完成任务,其它的一概不会理会。

  陈兴修站在那文官的最前面,也是距离皇帝最近的位置,默然回头,试图在这浩浩荡荡的人群中找到那个人,但是扫了一眼之后,发现人实在多了些,只好无奈放弃。

  言官闭嘴,太监噤声。

  大殿的最前端放着一把龙椅宝座,而那张龙椅前面摆着四种重器,分别是铜龟铜鹤日晷嘉量。

  当有资格入殿朝会的权臣大员就位站定,朱佑穿着一身黄色龙袍缓缓走去,如果按照以往的旧历,此时太监出声开启早朝礼仪,大殿内外百官便要跪下叩见皇帝,可是今日小皇帝竟然没有着急落座,朱佑身边的大太监高声喊道:“西北将军朱棠不跪。”

  朱棠听见这话微微低头,算是谢恩。

  “护国大将军王鸿曦,不跪,以后上朝可便服入殿,佩剑登堂。”

  王鸿曦面无表情,他能有这待遇,周围大臣其实并不奇怪,毕竟从先帝那时,王鸿曦便是佩剑上朝,但是便衣这个说法还是头一次听说,小皇帝朱佑登基之后,还从来都没有这个说法呢。

  “宰相陈兴修不跪。”

  陈兴修低头轻声道:“谢主隆恩。”

  “尚书令温无峰不跪。”

  瘦弱的温无峰淡淡一笑,坦然受之。温无峰这么多年了,在这个朝堂之上也算是两朝元老了,这个人之所以这么大的年纪还能站着尚书令的位置不下来其中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因为这个人不争,一次不争不算什么,可温无峰则是足足不争了大半辈子,这就不简单了,此人若是真说有何大能耐,那还真就没有什么,但是为人唯一个稳妥,就已经能让小皇帝彻底放心,无论何事,虽不会做的怎么出彩,但是往往都能靠着边线完成任务,这一点,就已然很让人佩服了。

  “上柱国邵翰池不跪。”

  一位八询老者微微作揖还礼,不卑不亢,此人为先帝的老师,再加上年纪已经是大了,不跪肯定是有不跪的道理的。

  “汤奇玮承议郎可入殿上朝。”

  掌印太监此言一出,大殿内哗然开来,官员之间面面相觑,谁也想不明白这个承议郎汤奇玮怎么今天还让皇帝钦点进了大殿上朝,要知道这可是从来都没有的情况啊!

  大梁建国到现在,还从来没有哪个官员职位级别不高,然后被皇帝特意传进大殿中上朝的,汤奇玮的的确确就是第一个人。

  这份殊荣简直羡煞旁人,现在站在汤奇玮身边的那些官员想不明白这个汤奇玮究竟做了什么,竟然能让皇帝如此照顾,而且按着先前汤奇玮的表现来说,这个人除了胡闹之外简直什么都不会做,他怎么能受到皇帝的青睐呢,无数人在心中叹息,真是世事难料啊,没想到这个汤奇玮竟然也能有今天。

  满堂的文武百官纷纷望着那几乎处于人群最为末端的汤奇玮缓缓走过人群,顶着大雨进入大殿之中,黑白相间的官靴踩在积水之上,溅起阵阵水花,但是汤奇玮依旧是不恍不忙,每一步都走的格外稳健,就这样,一个个小小的承议郎汤奇玮让这天下的文武百官以及当今天下的皇帝等了一炷香的时间,汤奇玮终于走进大殿之中,然后跪在地上冲着大殿前面的朱佑喊道:“卑职谢主隆恩!”

  听见这这句话之后,陈兴修的眼皮微微发颤,他知道,自己最后还是输在了小皇帝的手中。

  一声“卑职谢主隆恩!”喊出了汤奇玮心中多少的不甘,除了陈兴修之外没人清楚,也没人知道。

  小皇帝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汤奇玮连忙起身,远远的看了一眼站在最前面的陈兴修随即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雨水,他终于等到了这么一天,说了六年的真话,为的就是走进这个金銮殿,今天他终于走进来了,虽然可能是最后一次,但是汤奇玮觉得已经足够了,最起码自己这么多年的真话没有白说,小皇帝还是听见了的。陈兴修看着那泪流满面的汤奇玮,心中忍不住的感叹,六年时间,他让汤奇玮说了无数看似荒唐实则点拨了无数人心的真话,虽说这些真话,滑稽可笑,他本以为小皇帝听不懂,也看不明,但是今天小皇帝让汤奇玮进殿的那一刻,陈兴修知道自己输了,虽然输了,但是输得非常甘心,因为这六年时间,他浪费了汤奇玮的一生,但是却点明了一个皇帝。

  无论是汤奇玮还是陈兴修,两人都觉得值了。

  大太监看着那大殿最为边缘的汤奇玮,无奈一笑,此时即便是站在殿外都是不消停,如今进了这大殿估计若是不整出点大动静来,是对不起这浩荡的皇恩皇德。

  “太子师今日可来上朝?”

  就在这个时候小皇帝仿佛想起什么一般,低声问道。

  “回皇上,先前奴才们记录的时候,太子师并未记录在内。”大太监连忙回答道。

  听见这话朱佑微微皱眉,点头不语。

  大太监愣了一下,随即接着喊道:“太子师明永寿可乘马车上朝,上朝可便装不跪。”

  终于明老爷子这骑驴上早朝的荒唐事也成为了皇帝命令允许,其实即便小皇帝今日不说,其他人心中也是有数的,毕竟当年先帝的时候,人家明老爷子就是开着马车开到这金銮殿之中,先帝都不曾说过什么,但是到了小皇帝朱佑这里,明老爷子上朝的次数少了,所以这件事也就渐渐没人提了,但是今日小皇帝竟然主动的说了出来,虽说是接着大太监的口,但是效果都是一样,无论如何,明永寿在小皇帝心中,那都是老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道理便是明永寿交给小皇帝的。

  无论是登基前的太子,还是登基后的皇帝,所有人对朱佑那都是抱着有功大赞,有过不说的相处态度,所以朱佑平时对那些溢美之词早就麻木了,但是只有一个人对朱佑不一样,这个人便是他的老师太子师明永寿,明永寿在给他当老师的时候,不像朱佑的其他老师那样,按着朱佑的性子因材施教,明永寿的教学法子是什么?是我教什么,你便学什么,完全不管朱佑是不是太子,不学或是学不会我就打你,明永寿的打,不是说说玩的,朱佑一旦犯了错,那可真是谁说都不行,直接抄着木板就往手上打,所以说整个皇宫除了明永寿一个人以外,所有人都是冲着朱佑笑的,朱佑说什么那便是什么,只有明永寿看朱佑的时候永远都是板着脸的,明永寿说什么那么朱佑便做什么。开始朱佑并不喜欢这个老师,毕竟自己的母后跟父皇都不曾打过自己,所以年少的朱佑在挨打之后经常找薛皇后诉苦,可以每次薛皇后都是微微一笑,从来不曾给自己做主,那个时候的朱佑想不明白自己的母后父皇为何全都偏袒这个老头子,这个老头子究竟何德何能能对自己呼来喝去,对自己呼来喝去也就算了,有一次朱佑竟然看见这个老头子对自己父皇大番训斥,要知道自己的父皇那可是堂堂正正的一国之君,他明永寿难不成真的不怕自己的脑袋被砍,竟然能对自己的父皇这么说话,那个时候朱佑便知道他这个老师不是个普通人,最起码不像那些天天就知道给自己父皇磕头的大臣们。

  后来随着朱佑的年纪越来越大,朱佑顶撞明永寿的次数也就越来越多了,而明永寿拿起板子的次数虽是多了,却没有那么疼了,开始朱佑觉得是自己习惯了,可是后来朱佑才知道,是那个天天板着脸的老头子老了,力气小了,原来打朱佑五十下,明永寿都是面不改色,现在打十下,明永寿便气喘吁吁,最后明永寿扔下一句:“以后我没什么可以教你得了。”便告老还乡,开始朱佑还是很开心的,毕竟这个老头子走了,就没人逼着他天天默写《帝王经》《齐天书》这样在朱佑看来一无是处但又文字冗长繁琐的破书了,所以没了明永寿,朱佑的日子轻松了不少,可是慢慢的朱佑开始觉得自己身边好像缺了点什么,他肯定不会承认是少了明永寿那个老头子,但是最后他仍不得不承认少了的仅是明永寿在耳边的呵斥声,所以后来即便没了明永寿朱佑还是把那几本被自己扔到一旁的破书捡了回来,从捡起书本的那一刻,朱佑才知道明永寿跟自己的其他老师不同,其他的老师都是他太子朱佑的奴才,而明永寿才是一个真真正正的老师。

  小皇帝的老师不多,一个是明永寿,主文。

  还有一个便是无名殿中黑纱后的那人,主武。

  人家明永寿能有这个待遇,底下的文武百官除了羡慕一番之外自然是不敢说什么,毕竟什么东西都讲究个水到渠成,你若是真有那个本事,你开着马车上朝也是一样的。

  五不跪,再无谁可不跪。

  殿内殿外浩浩荡荡的两千多人,在大太监的一声之后,纷纷跪下,那架势仿佛就像是如涛涛江水一般,以一种非常默契的速度,由南向北,迅速涌去。

  大殿之外的,广场之上的那些臣子,甚至连他们的模样都看不见,别说他们,即便是换成了这个宽阔大殿丹墀上大臣们,跪下之后也是看不见天子的容颜,只能微微看见龙椅前面的一双龙靴。

  朱佑坐在那龙椅之上,面带微笑。

  大梁的这个皇帝,似乎要比历朝历代的皇帝都要爱笑几分。

  【作者题外话】:今日一更,一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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