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字笄(6)_金枝与恶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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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字笄(6)

  梁铮不明所以:“交代什么?”

  怎么莫名其妙的。

  魏子真凝视着梁铮,手掌又拧了对方两把。

  嗯,挺硬实,是本人。

  是本人才更奇怪好不好!

  不是前段日子还说李含章奈何不了他吗?

  梁铮见魏子真神色古怪、含糊其辞,叹了口气。

  二人是生死之交,若换个人和他这样磨唧,早被他一拳揍翻了。

  他拂去魏子真的手臂:“你打不打萝卜糕?”

  魏子真一时语塞。

  咋净想着李含章的萝卜糕呢!

  他摆摆手,无奈道:“打,能不打吗。”

  魏子真招来一名伙计,将此事吩咐下去,又回过头来打量梁铮。

  只见梁铮双臂环胸,等候在旁,神色索然。

  一切如常。除了这人现在像个给媳妇买礼物的良家妇男。

  罢了,也好。

  接受了这样的设定,魏子真反而生出一股吾儿长成的感慨。

  只要梁铮自己想开了、不是被迫的就行。

  梁铮被魏子真慈父般的视线盯得毛骨悚然。

  险些没握住手中笔。

  这倒是让魏子真注意到了那支粗制滥造的狼毫。

  趁着梁铮力劲松懈,魏子真顺势伸手一抽,将狼毫拿在手里。

  他低头,左右查看,以为这也是李含章指定的物品,连连摇头道:“长公主眼光不行,这狼毫锋颖黯淡无光,摆明是件次品。”

  梁铮眉头一挑:“是吗?”

  魏子真顿时陷入沉默。

  他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并且大为震撼。

  良久后,他才挤出一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梁铮:……

  犷悍的男人不自在地挠了挠眼角。

  “李含章叫我学的。”他解释,“正好我也有事要她做。”

  魏子真缓慢地点了点头,安详得像一尊慈悲的佛像。

  梁铮写字,堪比母猪上树。

  已经没有什么事能再震撼到魏子真了。

  遥想从前,他和梁铮说过,若是不嫌弃,他可以在闲暇时教梁铮读书认字。虽然梁铮是行军打仗之人,但肚子里有货总归不吃亏。

  那时他连续念了梁铮三个月,被忍无可忍的梁铮一顿胖揍。

  整整九十日的用心规劝啊!

  还是败给温柔乡。

  梁铮嘴唇绷紧,难得有些局促:“她一直缠着要我学。”

  魏子真敷衍:“哦。”

  你就装吧梁铮,我看你挺乐在其中。

  梁铮轻咳一声,耳廓都透了红:“这几日,她光叫我练同一个字。”

  魏子真再敷衍:“哦。”

  别说了,否则我也来说我和媳妇的日常。

  咦,等等——

  “长公主只叫你练一个字?”魏子真奇道。

  “嗯。”梁铮颔首,“念是……卿。”

  魏子真把梁铮拽到柜案边,斟了一碗水,搁在人面前:“你写给我看看。”

  梁铮皱眉:“还没学会。”

  话虽如此,他仍是用食指点了些水,在木案上描起来。

  动作迟缓而艰难,透着几分愚笨的认真。

  魏子真低头辨那未涸的水迹,勉强认出左半个卯字。

  他在入赘前做过账房,识字不少,结合方才的发音稍作联想,当即恍然大悟,在梁铮的字迹边写下一个清晰的卿字。

  “是这个吧?”他胸有成竹道,“卿。”

  梁铮点首,沉默地竖起大拇指。

  魏子真进一步推测:“长公主要你练的,八成是她的小字。”

  他知道梁铮不懂何为小字,没等人问,便解释起来:“凡是及笄且订婚的女子,都要取一个供夫婿呼唤的小字。一旦定下,就伴随终生、不得更改。”

  “不是有名字了?”梁铮眉峰微拢,“为何还要再取一个?”

  魏子真胸口一痛,直接哽住。

  他气得直翻白眼:“唤名讳和唤小字是一码事吗?”

  虽然梁铮与他同岁,但他早就成了婚,自是情场上的过来人。

  相比之下,梁铮简直是不知风月的稚子。

  魏子真凑到梁铮面前,压低声音道:“邻里皆知我媳妇名唤虎娘,独我一人叫她团团。你说,这感觉能一样吗?”

  梁铮没回话,神情若有所思。

  魏子真不知梁铮参透多少,一时心急如焚。

  他正要用狼毫好好敲打梁铮,却见一小伙计拎着食盒、自后厨向二人走来。

  萝卜糕如期而至。

  衬得他咸吃萝卜淡操心。

  魏子真没了脾气,将狼毫悻悻地塞回梁铮手中:“罢了。”

  他将食盒递过去,又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人一把:“你还是趁早回府、好好练字去吧。此间种种,留给你自己慢慢参悟就是。”

  -

  离开张家楼后,梁铮一直在思考魏子真的话。

  魏子真的比方确实生动鲜活,可那到底是旁人的佳话,不是他梁铮的故事。加之他不涉风月,理解起来难免似懂非懂。

  按魏子真的说法,定下小字,就是定下往后他对李含章的称谓。

  梁铮尝试性地念了一回卿卿。

  又烫又怪,竟令人喉头发紧、如灌烈酒。

  单呼平平无奇,叠唤娇香玉暖。

  像是什么不得出口的禁忌,让人虚实难辨、不敢再碰。

  梁铮还是决定照旧喊她。

  李含章本来也没说要让他改什么称谓。

  只是自此,梁铮练字比以前勤快多了。

  不可说的那一字仿佛成了缥缈的魔咒,常在他学不下去的时候,突然捆上心头。

  李含章将梁铮的变化看在眼中。

  但她并未深究其中的缘由,只当他是幡然悔悟。

  在她看来,梁铮努力是应该的。

  学习这件事,不努力还想有成就,可能吗?

  至少她知道梁铮不可能。

  直至回门之日的前一晚,李含章才同梁铮说了入宫的事。

  她如往常那般发号施令,习以为常地吩咐梁铮随她入宫归宁,但并未提及字笄之礼。

  梁铮答应得不算爽快。

  他没见到先前那位传讯的宦官,又不曾自旁人处得到回门的知会,故而明日与一位袍泽定有饭局,眼下却只能爽约。

  不过,梁铮并不想为二人再添不快。

  为了避开可能的冲突,用过晚膳后,他就钻入东厢房,埋头练字。

  待梁铮再抬起头时,周遭已尽数漆黑。

  屋内的烛光晒着发白的窗纸,将茫茫的夜隐匿其后。

  东厢房外静得落针可闻。

  将军府内的众人,除了他,应当都已歇下。

  梁铮又低头,目光扫过书案,去看一张又一张凌乱的宣纸。

  字迹已不再歪歪扭扭,看来用心就会有回报。

  望着落于纸面的卿字,熟悉的温热感灼上梁铮的心头。

  平静的心慢慢又变得躁郁。

  不知为何而沸腾。

  他只能强行让自己不要去想。

  大抵是因为坐得太久,梁铮小臂酸胀,肩颈也发硬。

  他靠上椅背,将脖颈向后仰,眉峰之间淌过显而易见的疲惫。

  梁铮本打算歇一会儿,就收拾就寝。

  可窗纸面上倏尔透出一道细影。

  沾着如豆的烛光。

  梁铮耳尖微动,捉到屋外那几不可闻的轻响。

  有谁正在接近。

  梁铮心神一凝,没由来地感到慌张。

  他隐约猜到来人是谁,鬼使神差似地闭合双眼,佯装睡着。

  “吱呀——”

  提灯之人推门而入。

  是李含章。

  她动作迟缓,粉绒褙子随意罩在身上,半遮住纱裙似的寝衣。

  “驸……”

  才出一字,李含章就熄了音。

  因为她朦胧地瞧见,梁铮正靠在椅上、双眸紧闭。

  听上去呼吸很平稳。

  像是睡着了。

  站在屋内的李含章云鬓纷乱、睡眼惺忪。

  明日要归宁,她这日就寝很早,岂料睡前饮水太多、半夜惊起,又不忍叫醒梦中的元青,便自己点上一盏烛灯,出门登东。

  解了急意,李含章原路返回,向东厢房偶然一瞥,却见内里燃灯未歇。

  推门而入时,她甚至没有多想。

  此刻,站在屋里,就着烛火烤人的灼光,李含章慢慢醒回神来。

  东厢房内窄小阴冷,仅是置身其中,就令人陡生寒意。

  她将手中的提灯挂到门旁,拢紧褙子,慢慢走到梁铮落座的书案前。

  这回的动作轻手轻脚。

  不像方才没睡醒时那样拖沓。

  宣纸堆在木案,字迹端正,可见良苦用心。

  纸上所写,全是她的小字。

  李含章低下头,轻轻吸了吸鼻子。

  既是冷,又是愧疚。

  知会晚了、耽搁梁铮的安排,她心下也不好受。

  可她历来骄傲,始终不肯低头。

  在梁铮呆在东厢房内时,李含章在北堂看书,勉力不去思考。可当下瞧见这一桌宣纸,藏起来的心事转瞬就被揭开。

  她哀哀地叹了一声,又轻又细。

  他为何这样笨呢?

  当真就一点儿也不聪明。

  李含章伸出手,将散乱的宣纸理到一起,放在桌角。

  收拾好桌面,她转眸去看梁铮。

  梁铮仍闭着眼,眼窝深邃、鼻梁高挺。

  阴翳半栖于他断眉所在,仿佛一汪静水,洗刷寻常的锋利。

  他就这样睡在这里。

  身上什么都不盖,不会冷吗?

  李含章环视屋内,试图寻找什么可供遮盖的东西,却只发现榻上的被褥。

  她走去一摸:冷的,硬的,薄的。

  这要是她,她绝不会盖。

  屋里再没有其他的物件。

  似乎只能用她身上那件夹了绒的褙子。

  可她内里的寝衣是诃子,除掉褙子,雪肩与柔臂就会露在外头。

  屋里好冷,屋外也不暖。

  从东厢房到北堂,还有好一段路呢。

  李含章陷入犹豫。

  梁铮睡着了,看不到那些不该看的。

  她担心的是自己身娇肉贵,一点冷都不想受。

  举棋不定之间,李含章再度望向梁铮。

  他瞧着好疲,倦怠堆在眉眼。

  坐在椅上都能睡着,一定是累坏了。

  李含章犹豫许久,终还是褪下外罩的褙子,走到座椅边。

  冰风果真灌过来了。

  也罢,她一会儿小跑回去便是。

  这才不是关心梁铮。

  只是……只是单纯觉得他很可怜。

  李含章两手捉住肩领,抖了两下,开始行动。

  梁铮劲瘦,窄腰宽肩,若要给他披上褙子,得将半膝压到空余的椅角。

  李含章冷得腕子打颤,只想尽快结束、早些回屋。

  她欺身而去,将褙子拢往梁铮周身,却因着手臂太过细瘦,始终不得要领。

  细而软的发好似摇摆的猫尾。

  一下又一下地,在梁铮的鼻尖扫来扫去。

  “阿嚏——”

  梁铮忽然打了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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