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字笄(8)_金枝与恶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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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字笄(8)

  玉清二字入耳,梁铮眉宇成川。

  那是李含章的封号。

  这女人做了对不起李含章的事?

  而且,柔嘉长公主这名号……

  梁铮觉着耳熟,只一时半会儿想不起在何处听过。

  柔嘉长公主见梁铮皱眉,露出一个清郁的苦笑。

  “我知道她今日回门,特意等在这里……”她有些犹豫,似是难以启齿,“可我还是不敢见她,只好请将军代我传达。”

  梁铮的神色依然不善。

  他眼风如刀,刮过柔嘉时冷意彻骨。

  哪怕是李珩站在面前,他也并不会克制周身散发的锐气。

  梁铮确实有傲气的资本。

  在如今的大燕,他是唯一能打退犬戎的人。

  柔嘉局促地挽着手,站在梁铮满含戒备的视线之下。

  梁铮沉默片刻,才道:“长话短说。”

  得了这话,柔嘉如获大赦。

  她抬眸望他,眼底燃起少许期盼:“我想同她说,她被太华……”

  话未说完,柔嘉意识到什么,顿时收了声。

  梁铮没有搭腔,只等柔嘉继续。

  柔嘉轻咳两下,改口道:“她照应我许多,我很感谢。可她与太华的事,我不是不想帮她,而是自身难保。为那些事,我也……”

  未及柔嘉说完,梁铮先道:“何事?你直说。”

  他并不是没看见柔嘉闪躲的目光。

  羞愧与含糊,各有几分?

  面对梁铮的提问,柔嘉面露难色。

  可看梁铮这幅样子,若她不交代清楚,他定不会帮忙带话。

  柔嘉犹豫片刻,终于才开了口:“是……太华欺辱玉清一事。”

  梁铮面色一沉。

  柔嘉料到了梁铮的反应,连忙低下头,不敢再和凶神对视。

  似是怕梁铮认不清人,她对称谓作了解释:“太华就是太华长公主李妙祎。太华、玉清、我,还有其余姐妹,幼年时都在这习艺馆内修业。”

  “玉清天资聪颖,而我愚钝,自入学以来,她常在各处帮衬我,我们关系尚睦。”

  “而太华是皇后之女,玉清仅是美人所出。彼时美人得宠,太华对玉清难免明嘲暗讽。约是七岁那年,她二人爆发冲突,太华说了伤人的话,还……动了手。”

  梁铮追问:“李妙祎说什么?”

  直呼其名,毫不客气。

  “她说玉清……”柔嘉眼皮微掀,觑了一眼梁铮的神色,不安道,“是卑贱的妖妃之女,白生了惑人的多情相,却只有孤苦一生的薄情命……”

  声音越说越小。

  到后来,就沉寂下去。

  梁铮嘴角一勾:“你倒是记得很清楚。”

  语气带哂,笑意寒凉。

  他心思不算细腻,可柔嘉不愿得罪李妙祎的心思太过昭然若揭,是个人都听得出来。

  柔嘉被这话激得急了,连忙道:“这是因为愧疚!”

  她向前迈了一步,仓皇地解释:“我、我哪里能与太华抗衡?无人不知,先帝偏好皇子,我未得恩宠,怎可能为她……”

  话说出口,柔嘉自知失言、掩住嘴唇,却为时已晚。

  “我……”她辩解,“我不是那个意思。”

  可梁铮明白得很:柔嘉就是那个意思。

  她自己都未得恩宠,怎可能为别人出头?

  说什么关系尚睦,不过是为了不引火烧身,才让李含章做太华的箭靶子。

  梁铮微眯起眼,打量面前的女人。

  柔嘉的容貌不算出众,但整个人瞧上去还算素丽。她着了一身云缎珠边袄裙,颜色是清雅的月蓝,妆容也淡得像抹水痕。

  唯有那双闪烁的眼睛。

  温和的表象下,透着近乎冷漠的精明。

  梁铮忽然想起来了。

  北府军中曾短暂调来过一名将领,好逸恶劳,对待军务推三阻四,常将自己的职责甩给其他将士,被梁铮多次以军法处置,最终逃似地回了上京。

  听魏子真说,那人以戍边为跳板,在上京一路高升,还尚了某位长公主,如今阴差阳错又被编入北府军,仕途尽在梁铮手中。

  记起这些,梁铮确实很是意外。

  还没与那懒鬼重逢,倒先碰着懒鬼家的长公主。

  想来柔嘉有如此举动,也只不过是因为梁铮做了李含章的驸马。她市侩又利己,担心自己开罪过李含章,会让驸马的仕途葬送在梁铮手里。

  梁铮面露感慨:真会装。

  宫里女人的心都这么黑吗?

  只有李含章外强中干,是个实打实的笨蛋。

  柔嘉见梁铮神情松动,试探道:“既然将军已知晓实情,可否为我……”

  “够了,别演了。”梁铮不耐地打断。

  他神色懒怠,骁悍的嘲讽满是野性:“你什么心思,自己不清楚?”

  柔嘉神色僵硬,很快又强颜欢笑:“将军对我可是有什么误会?我本也不愿麻烦将军,但我对玉清于心有愧,多少是不敢去见她的。”

  梁铮闻言,若有所思地搓了搓下颌,随后,一步步走到柔嘉身前。

  “你最好是真的于心有愧。”他郑重道。

  柔嘉愣了一刹,佯装镇定,抬头看向面前高大的男人。

  只见梁铮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断眉尤其凶恶。

  光是站在她面前、什么都不必做,他的存在就足以令她不寒而栗。

  自那双漆黑阴郁的眼里,柔嘉读出了杀意。

  真真切切,宛如恶狼噬骨。

  她冷汗直冒:梁铮是真的想过要杀她!

  “管你是什么长公主,少在这里玩那些肮脏的心眼。”梁铮哂道,“和你的孬种驸马一起滚远点,否则老子先废了他,再收拾你。”

  这些不上台面的粗话,他极少在李含章面前说。

  他不会草率,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敢。

  一想到李含章曾被太华欺辱、被柔嘉冷落,愤怒就在他体内躁动不休。

  他之前一直在想,李含章为何如此盛气凌人。

  现在他知道了:她的矜傲是自保的铠甲,让她免于受伤,也将她隔绝于世。

  孔雀开屏不为求偶,只为用缭乱的斑纹震慑敌人。

  何其悲怆,又何其壮烈。

  受此威胁,柔嘉终于暴露出本来面目,阴恻恻地盯着梁铮。

  二人僵持之间,墙外忽然传来隐隐的女子说话声。

  模模糊糊,不算响,却十分尖锐。

  柔嘉顿时唇角一扬,笑意带上了幸灾乐祸的薄凉。

  梁铮意识到了什么。

  他不再管柔嘉,扭头就走。

  去往李含章的身边。

  -

  李含章在馆外等了片刻,终于听见滚轮之声。

  宽阔显贵的马车停在她身后不远处的红墙根儿下,上头就是干枯的银杏枝杈。

  经由车夫搀扶,两道人影下了马车,向李含章走来。

  一名锦衣女子走在前头,脚步生风。

  她外罩碧罗金线披袄,内着正红彩绘罗裙,凤眼上吊,月棱眉相当凌厉——不似李含章的娇矜,而是嚣张的刻薄。

  这锦衣女子的身后还跟着一名蓝衫男子,容貌还算端正,仪态稍显畏缩。

  这二人是太华长公主李妙祎,与太华的驸马董明。

  李含章转过身,面对二人。

  她五指紧攥,手掌仍在微颤,却没有退步。

  “小妖女,好久不见。”李妙祎挑起唇角,“将你府里那东西伺候得如何?”

  一句话骂了梁铮与李含章两个人。

  这哪是金枝玉叶的作风,摆明了只有市侩与毒辣。

  李含章细细地叹了一息。

  “井蛙不可语海,夏虫不可语冰。”她神色又淡又哀,好真切似地,“李妙祎,你自己要伺候你的驸马,就当我也要伺候吗?”

  似是被说中什么苦事,李妙祎身后的董明脸色一暗。

  “你就装吧。”李妙祎冷笑,“谁人不知,塞北来的低贱玩意都去花楼里寻欢作乐了。”

  李含章神色一震。

  她料到自己成婚之后,李妙祎定会拿梁铮来做文章。

  可——什么花楼,梁铮去了花楼?

  见李含章如此,李妙祎露出胜利者似的笑容。

  “别急,我教你一招。”她大发慈悲似地,“你就像求你那便宜母妃一样,到梁铮脚边跪一跪,请他怜惜你。但你也别太有期望,谁叫你天生……”

  “啪!”

  话没说完,一个巴掌就甩上李妙祎的脸颊。

  李妙祎没有防备,被打得后退几步。

  她不可置信地捂住侧脸,尖声道:“你这不要脸的东西,竟敢打我?!”

  “你记好了,李妙祎。”李含章忍着手掌的疼痛,不甘示弱地回击,“你若还是个人,就有两边脸,我不介意再打你一次。”

  李妙祎气得浑身发抖,恨不能将李含章生吞活剥。

  她突然发狠,手臂高高扬起、急速落下,眼看就要去扯李含章的头发。

  有力的大手钳了上来。

  山般的阴影转瞬立在李含章身边。

  “别动她。”

  男人声音低沉,拢着一层薄火。

  梁铮手臂一扫,轻轻松松,将李妙祎推回董明身上。

  根本没使力,董明却险些没站稳。

  “梁铮,你这畜生!”李妙祎腕上烙着红印,疼得气若游丝,仍气急败坏道,“你是我大燕的狗,何时成了李含章的看家恶犬?!”

  梁铮闻言,眉梢上挑,神情玩味。

  “卿卿。”他咧嘴,笑得乖张而不驯,“她说我是你的狗。”

  他的声音温柔得宛如春风:“怎么叫她看出来了,你告诉她了?”

  李含章身躯一僵,没回话。

  她是懵的,全然没适应当前的事情发展。

  这是她第一次在受到刁难时受到旁人的帮助。

  帮助她的人还是梁铮。

  李妙祎显然比李含章更震惊。

  这是怎么回事?梁铮在说什么疯话?

  不是坊间都在传梁铮去了花楼、对李含章始乱终弃吗?

  梁铮没管二人的反应,目光懒散地越过李妙祎,瞥向其后的董明。

  与梁铮视线相撞,董明慌乱地别开眼睛,终于收走对李含章肆无忌惮的窥视。

  梁铮敛起笑容,眉宇森然,横跨一步,挡在李含章身前。

  “管好你男人的眼睛。”

  这话是同李妙祎说的,寒意凛冽的狼目却紧锁董明。

  “狼是要吃人肉的,知道吗?”

  李妙祎闻言,猛地回头,怒瞪心虚的董明。

  她心里清楚得很,玉清长公主是冠绝大燕的美人,嬉笑怒骂皆蕴风情,有无数男人觊觎李含章的美貌,其中自然也包括董明。

  眼看今日败下阵来,李妙祎狠狠剜了梁铮与李含章一眼。

  “低贱的畜生,走着瞧!”她低骂,“有我在,你们别想安生。”

  李妙祎拽上董明,向着马车落荒而逃。

  梁铮看着太华一路对驸马连踢带踹,幸灾乐祸,笑得肩膀打抖。

  他朗声指点道:“踢他子孙根!打男人不打这处哪儿行啊?”

  简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梁铮本就是自最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

  对付不干净的人,他糙野的行事风格反而最为有效。

  马车一溜烟地滚走了。

  赶跑了两个瘟神,梁铮若有所思。

  嗯,不痛快,不够解气。可惜他不打女人,没能把李妙祎揍一顿。

  他意犹未尽地拍了拍手,终于转回身来。

  看见了杵在身后的李含章。

  她站得笔直,深深埋着头,让人瞧不见神情。

  梁铮的身躯顿时一僵。

  子孙根三字忽然在耳边回荡,烈烈地辣着他的鼓膜。

  像一团火似地,灼得他耳廓发红。

  他一时骂得兴起,把后头的李含章给忘了。

  妈的。他妈的。

  梁铮在心里连骂两句。

  怎么在她面前说了这种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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