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泉(1)_金枝与恶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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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泉(1)

  李含章愣愣地看向梁铮。

  一时颊也未捂,顾不上嫌弃他的吻。

  若不是梁铮提起,她险些要忘了:曾经并不欢迎她的飞泉山庄,如今已被梁铮收入囊中,而梁铮是她的驸马,她自然也是山庄的主人。

  喜悦很快就取代了迷惘。

  小孔雀双眸烁烁,如燃星火。

  这是梁铮赠予她的礼物。

  是他放弃封赏、为她赢回的骄傲。

  不过——

  “这么急吗?”

  她与梁铮才自永庆村归来不久,在上京城里连七日也没住上呢。

  梁铮不答,只扬眉笑问:“很急吗?”

  他记得,李含章同他说起飞泉山庄时,口中振振有词、厌嫌万分,面上的失落却显而易见,就差直接把想去二字写在眼里。

  她已对飞泉山庄期待了十数年。

  他只恨自己与她相逢太晚,现在才来满足她的期待。

  更何况,去泡温泉嘛,总归是要……

  咳咳。嗯。

  梁铮微红着脸,搂住身旁的小妻子。

  边说,边将唇碾往她睫间:“再不去就要开春了。”

  亲吻的意图显而易见:扰乱李含章的心神,别被她发现那点坏心思。

  事实证明,小孔雀最吃这套。

  她就像朵初绽的绛桃,从头发丝娇到脚尖,搂起来香香软软,吻上去迷迷糊糊——此刻更是挂在梁铮怀里,仰着脸儿由着他亲。

  连嫌弃他都不记得了。

  自然也听不出他包藏的虎狼之心。

  顺着梁铮的话,李含章眯着眸,摆动手指,要计算时日。

  还没算个所以然来,小手又被人锢住。

  李含章撅唇,不满地看了梁铮一眼,便被开春将近的说辞给糊弄过去。

  她不再纠结,抻颈道:“本宫准了。”

  话不中听,双眸却盈满期盼。

  她清清嗓,又认真地强调:“看在驸马近来表现不错的份上,本宫就圆了驸马的心愿,勉为其难陪驸马去飞泉山庄一趟。”

  才不是她想去呢,是梁铮想去!

  哼哼,她只是大发善心、陪梁铮去罢了。

  “明日你且做些准备、整理行装,咱们后日就出发。”

  -

  次日清晨,李含章难得起了个大早。

  她如常梳洗更衣、如常用膳、如常遛画眉,又将前往采买的梁铮送出府门,神情平稳到一丝不苟,仍是那个矜傲的玉清长公主。

  看着梁铮骑上青骓、形影渐远,李含章转身返回北堂。

  步伐越走越快。

  三下五除二,就来到门前。

  她左顾右盼,发现元宁氏与元青正各忙各的,便趁人不备,飞快地钻入屋内。

  小孔雀火急火燎地扎进书房。

  比离弦之箭还匆忙。

  李含章蹲下身,连拖带拽,自柜里拉出一只中型书箱。

  那是她搬入将军府时带来的。

  里头放着不少已经读完、但舍不得扔的旧书。

  不过,她今日可不是为了找这个。

  她坐在地上,将旧书摆得乱七八糟,终于自最下层翻出一本压箱底的小簿。

  小簿的纸页已经微微泛黄。

  封面写有含章二字,笔迹相当稚嫩。

  李含章将小簿捧在手中,盯着封面,出神地看了会儿。

  像在看一段经久已衰的往事。

  在大燕,公主修习入习艺馆,皇子求学入国子监,二者相去不足百步。因此,她往返于凤阳阁与习艺馆时,常会与攀谈的皇子们擦肩而过。

  每逢冬末春初,她总能自皇子口中听见飞泉山庄。

  他们说那里四季如春,有温泉、湖泊、莲池锦鲤、青山瀑布,还有飞阁流丹、丹楹刻桷,就像一个远离纷扰的世外桃源。

  从那时起,小小的心愿就在李含章心里生根发芽。

  可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并去不了。

  她只好写——每回听说与飞泉山庄相关的信息,她就悄悄记在这本小簿上,又在睡前拿出、独自翻阅,谁也不告诉。

  与太华起了争执后,她就很少再看小簿了。

  没想到还有机会与它重逢。

  李含章从回忆里醒过神,小心地拂去簿上并不存在的尘灰。

  她马上要和梁铮去飞泉山庄了。

  得好好利用小簿,事先了解一下情况。

  李含章吸吸鼻子,翻开封面,读起里头的内容。

  因是转录他人口述,小簿里的记载前言不搭后语,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刚说碑亭石碑风骨峭峻,又说山庄有美姬可作鼓上舞。

  再往后,就看到飞泉山庄有“宜春三十六景”——是说山庄宜春殿,有三十六处陈设不同的小间,但众皇子无人去过,唯有帝妃才可入内。

  尽管信息零碎,小孔雀倒也看得津津有味。

  不过,她看了半天,都没找到与温泉相关的记录。

  只好收起小簿,盘腿托腮,自行想象。

  大抵,泡温泉与沐浴没什么不同?

  就是除却衣衫、泡进池里,待到舒舒坦坦再出来。

  咦,等等……

  那、那她和梁铮一起泡温泉,二人岂不是要赤诚相待?!

  李含章哀呼一声,飞快地捂住脸。

  赧红透出指缝,染上耳根。

  她慌乱地起身,足下没站稳,踉跄着跌坐回来,后背直直磕向椅面,疼得泪花直冒。

  “咚!”撞出一声闷响。

  顿时提醒了她背后伤痕的存在。

  和梁铮泡温泉,那道疤也会被他看见的!

  “长公主!”元青的声音钻入屋内,“不要紧吧?”

  “不、不打紧……”

  李含章疼得气若游丝,卯着劲儿,将小簿藏回书箱,又支起身来。

  “元青,你……你来,本宫有事要你办。”

  -

  今日的恶狼,也在含辛茹苦、忙忙碌碌。

  被李含章送离将军府后,梁铮先去找了楼宏明,向其打听飞泉山庄。

  这可难为了万能的楼长史。

  他是西北人,对上京附近根本人生地不熟。

  但事关重大,将军又亲自恳求,再苦再难,也得打碎了牙往肚里吞!

  于是,楼宏明与肖氏一起,揪着飞泉山庄背靠的玉玺山,在各类书籍里翻找信息。梁铮识字不算多,帮不上忙,只好在边上喝茶看着。

  二人忙活一阵,终于发现,玉玺山四季如春,穿衣厚薄与上京截然不同。

  这倒确实是个重要的消息。

  提醒了梁铮,要为李含章准备两季衣物。

  谢过楼肖夫妇后,梁铮便赴西市,采买旅途中的必备品。

  他购过一圈,大抵备齐活了,又怕有所遗漏,索性不骑马,只牵着青骓、向将军府走。

  途径衣肆,梁铮被其中的一抹丹红吸引眼球。

  他顺势望去——是件小斗篷。

  鬼使神差似地,他停步拴马,走进衣肆之内。

  许是时辰不好,肆中来客独他一人,女掌柜正忙于洒扫,并未发现他的到来。

  梁铮不恼,反倒落个清静,只站在那斗篷前,仔细打量。

  斗篷很小巧,以狐绒球收领,用银线绣有枝梅;面料应当不错,瞧上去光滑柔顺;单单这件悬在白墙上,像只静默的红蝶。

  梁铮微微扬起嘴角。

  若是小孔雀穿,定然漂亮。

  虽然李含章是大燕的金枝玉叶,吃穿用度自是比这些市井凡俗之物要好上不少,但他当真瞧见适合她的衣物,又会心心念念、想见她穿来看看。

  望着那件小巧的斗篷,梁铮的目光愈发温柔。

  不妨再转转,或许还有更好看的。

  可以一起带回去给她。

  梁铮知道女掌柜正忙,不欲惊扰对方,便独自在铺内负手踱步。

  他常居军营、戎装半伴身,平素如无必要,从不会主动添衣。

  眼下在衣肆内兜转,确实是头一遭。

  他很少关注女子的衣物,更懒得区分这件与那件。可今日,他目光每走一件,李含章穿上后的模样就自然而然地浮现于眼前。

  所有衣物各有千秋。

  他的小妻子穿什么都好看。

  梁铮挑得眼花,脑袋有些发紧。

  他想寻个座位歇歇脚,视线倾斜,竟无意中发现一处小间。

  那小间与窄廊相通,位于衣肆深处,入口被珠帘遮起,还算隐蔽——若不是梁铮眼力好,无人接引时,应当发现不了这等去处。

  小间内里,隐隐有木色透出。

  难道……是把椅子?

  梁铮走向小间,掀帘而入。

  “哗——”

  珠帘震出脆响。

  一只黄花梨木人霎时映入视野,线条粗糙,笨拙直立。

  上头还套着衣物。

  是衣物……吧?

  反正梁铮从未见过如此衣物。

  最上头,围着一圈狐狸绒,皎洁蓬松。

  随后,圆润的珍珠连串成缕,搭在两侧,可堪堪挂住;一张珠光缎子亘在中间,垂下微长的半片,不知用了什么料子,愈发清透柔润。

  再之后,只有几卷纤细的素带。

  微风吹过,半片垂缎徐徐飘扬,令其下黄花梨木的纹路一目了然。

  梁铮面色微沉,难辨喜怒。

  “梁将军。”女子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女掌柜姗姗来迟,从侧颜辨出梁铮身份,搓着手,站到了他的后头。

  梁铮没回头,只淡淡嗯了一声。

  场面陷入了长久的静默。

  梁铮不开口。

  女掌柜更不敢说话。

  她在上京开这间衣肆,少说也有十几年了,两张嘴皮子早就练出了花,死人都能给说活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不知如何开口。

  镇北将军是威震边关的狼将,妻子又是高高在上的玉清长公主——二人皆是顶了天的富贵端庄,如何能看得起这小间里知者自知的玩意?

  可千万别因此砸了自家的招牌,连生意也做不下去了!

  女掌柜犹豫半天,险些将双手给搓出火来,都没想到什么合适的说辞,只好支吾道:“梁将军,这、这衣物是……”

  梁铮回头,不露声色地递来一眼。

  女掌柜立刻闭了嘴。

  她自觉油尽灯枯,横下心,准备跪地赔罪。

  却听身前男人轻咳两下,低声问道:

  “可有其他样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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