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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之篇欲奴-第31部分

  这是这个男人的最后一句话。

  为了让他挚爱的人不必忍受悲痛,他献出了他的生命。

  而这,就是属于他自己的,最大,最后,却也是永远的幸福。

  “混蛋,你这个混蛋,你不是最好的海盗船长吗?你不是什么事都要和我争吗?你怎么能那么轻易就输掉了呢,我赢的不开心,这不是我想要的……”

  凯尔茜在哭泣,那是为一个朋友掉落的泪水。我不知道这是德克的幸福,还是他的悲伤。

  在达沃城的北边,有一条河,叫晨曦河。

  那是一条古老而执着的河。

  它日夜奔流,从不停歇,永远向着东面的方向。

  那是海的方向。

  他把自己的一切,都流到了海中……

  第八卷惊变第六十九章阴谋

  在达沃城市中心的高地上,是高耸的中央城堡,城堡四周是正方形的防护围墙,中间是一座大约有十几层高的尖锥形建筑。只有一条螺旋形道路能够通往城堡大门,而这条道路最宽的地方也只能并排行驶三辆轻马车,不可能展开大规模的战斗。这是城市行政和军事管理的中心,也是这城市最后一道坚强防线。在两百年前的一场争夺王权的内战中,这座城市的所有者,顽强的城守拉希德伯爵,正是在这道防线后依靠地利以一千兵马力拒近万叛军长达二十天之久,最后坚守到了援军的到来,里应外合反败为胜。

  不过,弗莱德不会让这样的情况在这场战斗中出现。原因很简单,现在的城堡中没有足够守军支撑那么长时间的粮食。

  六天来,我们没有对敌人进行攻击,只是将下山的所有通道统统封死,开始了真正的围困。粮仓在我们手中,码头也已经完全被我们控制。温斯顿人事实上身处绝境,他们唯一的希望是最早在十天后才能到达的补给舰队,而在已经断粮的情况下,没有任何军队可以再坚持十天那么久。

  事实上,在我们的围困中,三天前城堡中仅存的余粮就已经吃完,之所以我们会知道这些,是因为当天晚上我们听见了城堡中传来战马最后的哀鸣声。那晚我亲眼看到围墙两侧箭塔的守军升起篝火,将一块半生不熟的马肉相互传递着,每个人只把它在嘴边轻轻撕咬一口,然后传递给下一个。

  安静的夜晚,守军的咀嚼声清晰可闻,夹杂在其中的是微微的啜泣声。一个衣甲已经不再鲜亮的骑士忽然丢下手中的食物,靠在城墙上大声地痛哭。

  战马,他们是骑手最忠诚的朋友,最可靠的战友,就像他们的双腿一样,是不可割舍的一部分。他们从来就不是骑士口中的食物。可是现在,那些将战马看作自己第二条生命的马背上的勇士们,不得不强忍着悲痛吞食朋友的肢体。我想,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责怪他们的软弱,即便是身为对手的我们也不能。

  而这一切,已经过去三天了,即便是马骨头也无法让守军坚持这么长的时间。城墙后面原本长着几株高大的乔木,原本发黄的树叶还可以在这秋日的凉风中飘摇几日,可是忽然一夜之间它们就消失了踪影,只留下几丛光秃秃的枝桠,这大概就是守军尚能支撑的原因吧。可即便如此,这座城堡依旧平静,就如同第一天一样。城墙和塔楼上的士兵依旧挺拔地站在那里,警惕地注视着我们。营养不良让他们消瘦虚弱,可他们的表情告诉我,只要有需要,他们随时都能拿起武器战斗,成为任何人都不愿遇见的对手。

  为了诱使敌人投降,我们使用了一切可以使用的方法:让士兵在城堡不远处大肆吃喝、将美酒和粮食泼洒到地上、让炊烟顺着风向飘向城堡方向……那些士兵们明明已经饿得连走路都在摇晃,却根本不把我们的伎俩放在眼里。任何人都知道这种坚持是没有意义的,就连他们自己也知道,可是,起码在现在,在这个时候,他们仍然是一支不可征服的力量。

  “他们简直都不是人!”我气馁地抱怨说。

  “可他们是真正的勇士。”弗莱德赞叹着,丝毫也不掩饰对敌手的钦羡,“这样的军队是任何一个将领都梦寐以求的,能够打造这样一支军队的人,和历史上任何一个创造历史的伟大领袖相比都不逊色。”

  “他这是在谋杀他的士兵!”红焰的心情也有些烦躁,“他已经没有任何机会了。”

  “你错了,我的朋友。你看看那些站岗的士兵,他们有丝毫不情愿的样子么?我倒是认为……”弗莱德叹息着说,“不愿让统帅的威名受到投降玷辱的,正是这些不屈的部下呢……”

  我认为弗莱德的说法并非是空岤来风,路易斯王子不是个轻易用无辜者的生命增添自己武勋的人,这一点,达沃城的百姓们可以作证。在城市陷落之后,市民们并不像我们预料的那样欢迎我们的到来,反而似乎对异国的统治者表示出了极大的惋惜。即便是在城市粮食供给紧张的时候,路易斯王子也没有抛弃受到战争牵累的平民,规定每个市民可以得到士兵粮食配给的三分之二,并且在战斗中始终没有将平民拖入战场。和我们曾经听说过的温斯顿占领军的残酷统治完全不同,王子对占领城市的人民始终保持着仁慈友好的态度,以怀柔的方式为自己赢得了人望。在城市被攻陷,胜负已成定局时,甚至有些达沃城的市民阻止我们杀害这些友好的占领军。

  说老实话,我觉得路易斯王子的做法不像是一个军人,倒像是个满怀浪漫主义色彩的慈悲的幻想家。这样的人绝不会为了自己的尊严而拖着近千士兵的生命一起堕入深渊。如果说真的是那些士兵为了统帅的荣誉宁愿死守到底,我也并不感到奇怪,与他们交战的经历告诉我,那些像崇拜神一样崇拜着自己统帅的军人完全干得出这种事。

  不得不承认,他们是让人敬重的敌人。除了等待他们完全失去战斗力,我们别无他法。

  “真是不愿意用这种方法战胜他。”弗莱德望着城堡,语气中透出难以言明的遗憾,“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率领相同的军队和他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作战,无论是胜利还是失败,我都会欣然领受最后的结果。可是,这是战争,不只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

  这时候,他的眼神很寂寞。

  等待并不是这几天我们做的唯一的一件事,两天前,我们举行了德克的葬礼。按照海盗的传统,他的尸体被放在一支堆满干柴的木排上,被推入江中。凯尔茜亲手点燃了木排,作为对朋友最后的告别。按照海盗的传说,在最深的大海深处,有一个神秘的岛屿,那是所有民灵魂的归宿,死者将在那里得到永恒的幸福。这个葬礼可以帮助死者的灵魂去到那里。

  我用这个传说的真实性询问普瓦洛,普瓦洛意味深长地回答说:

  “重要的并不是死者的灵魂真正去了哪里,而是生者以为他们去了哪里,不是么?如果这种想法让他们觉得好过些,那么这就是真的吧。”

  我同意这样的说法。我觉得德克的灵魂已经不需要再到什么让他幸福的地方去了,他已经得到了最大的幸福。

  这种想法让我觉得好过些,我希望这是真的。

  葬礼之后,海盗们离开了。他们已经完成了约定的任务,并从我们这里得到了应得的报偿。我对他们怀着深深的歉意,这群自由的海上之民被我们拖入了一场战争之中,他们有的人将生命留在了这片不属于他们的土地上。他们原本应该在海与天交接的蓝色地平线上自由地翱翔,像海风一样穿越浪潮。而现在,他们已经失去了这样的机会。

  对于这些,我们只能用钱财来补偿他们,但有的东西却是钱财无法补偿的。

  凯尔茜将她的船交给了钩子和铁锚,她希望在战争结束前能够一直陪伴在红焰身边。尽管红焰强烈反对,但根本说服不了她。

  唯一让人愉快的消息来自达克拉。在昨天中午的会议中,他拄着拐杖出现在我们面前。他的伤口已经愈合,后背上最重的那道箭伤恢复得很好,只是左腿的箭伤伤到了腓骨,可能今后会有轻微的跛足。

  “就算是这样,我跑得也比你快!”他对自己的伤口丝毫不以为意,用可能会出现的轻微残疾和身材矮小的雷利开着玩笑。

  我们为他的康复高兴万分,这场战斗已经死了太多的人,如果再失去这样一个情谊深厚的战友,我不知道将要如何面对。

  “……千万不要受伤,就算是死了也被受伤啊。如果不小心受了伤,也不要让米莉娅给你治疗。她的药水比刀子还要锋利,我几乎是当场死在她手里的……”达克拉的气色很好,起码他还有在背后说人坏话的精力。

  “这可不是对救了自己姓命的人应有的感恩态度啊。”雷利友好而刻薄地回答。

  “我说得是实话,我简直都要怀疑她的药是在巫婆的炉子上用蝙蝠的翅膀和蜘蛛网炼制的……”

  “恩,那个女人,有可能。说不定明天你的伤口会长出鳞片,然后变成一个刀枪不入的怪兽。”普瓦洛从不放过任何一个在背后奚落僧侣的机会。甚至连曾经亲身体会过米莉娅自制药水可怕之处的弗莱德也不由自主地连连点头。

  “她给我上药的时候,我觉得她是把一柄刀子插进我的伤口里,然后使劲地转动,如果不是我昏过去的是时候……恩?你们怎么都低着头不说话?难道……”

  “达克拉先生,您换药的时间到了,而且您现在还不应该下床走动。”米莉娅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米……米……米莉娅小姐,您走路的时候为什么总是不发出一点声响?”达克拉的脸瞬间就白了。

  “那是为了不打扰病人休息和在别人的闲谈中观察药物的疗效。比如这次,达克拉先生,我认为上次药物的剂量太小,药效还不够明显……”

  听着他们离开的脚步声,我们相视一笑。我很高兴在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之后,我还笑得出来。我觉得如果还笑得出来,我们的生命就还有些值得赞美的地方,尤其是当我们因为朋友的无恙而轻松微笑的时候……

  真希望一切都如此结束,让我们用一场不必再有伤亡的胜利来结束这场战斗,也结束这场战争。我们可以用温斯顿的皇储来换回我们失去的土地,同时换取短暂的和平,直到某日某个伟大君主忽然头脑发热,再次发动一场愚蠢而没有意义的战争,那就不是现在的我们需要考虑的问题了,不是么?我可以顺利地从军官的位置上退役,带着一笔或许不怎么丰厚的津贴和几枚什么也代表不了的勋章,回去作我的酒馆老板。而弗莱德,他已经站在了足够高的位置上,起码可以在一定的范围内实现他对朋友的诺言了。

  可惜,这只是一个短暂而美好的想象而已。不久,我愿望就被一名使者的来访击碎了。

  当我被弗莱德的侍从带到会议室时,空气中的气氛十分凝重。一个身穿便服、筋疲力尽的使者瘫坐在一边。虽然他的衣着不整,看起来很没有精神,嘴边却蓄着时髦的八字胡须,胡须的两端微微向上翘起,就像是两道长错了地方的眉毛。他一定吃了不少苦头,正不顾体面地大口喝着杯中的热牛奶。

  “这位是梅里尔骑士,陛下的使者。”人到齐之后,弗莱德首先向我们介绍了一下这陌生的使者,“梅里尔先生给我们带来了一条紧急的消息……”

  “王都辰光城被围困了!”

  “这不可能!”我失态地大叫。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了,让人没有任何防备。

  “对,这不可能。我们已经控制了整条北部战线,不可能有第二支温斯顿军队渡过晨曦河,直到王都城下还不被我们知晓。”罗迪克也惊讶地叫出声来。所有参加会议的军官和都点头附和,赞成他的说法。

  “的确不可能,先生们。”弗莱德打断了我们,“围困王都的,是克里特人的军队。”

  梅里尔骑士带来的消息是这样的:

  三十天以前,就在我们正对达沃城的补给线进行马蚤扰时,克里特王国使臣温伯利侯爵抵达王都。他表示,德兰麦亚为帮助克里特王国,在抵御温斯顿帝国反侵略战争中作出了极大牺牲。克里特国王拉瑟斯五世为表示对德兰麦亚国王的友谊,特支援德兰麦亚大批粮食、兵器、铠甲等战略物资,以示谢意。

  十天后,一支由大量车马及一千余名押运士兵组成的克里特运输队到达两国交界处的南塔列斯城,受到城主劳特森伯爵的欢迎。友好的伯爵并不知道,他迎接的是一群什么样的客人。

  当晚,近万克里特大军在暮色中强渡在千余名内应的帮助下轻易攻取南塔列斯城,当晚同时遇袭的还包括德兰麦亚于两国边界的七座城池。由于自战争开始以来,两国始终保持着友好关系,并且不久前国内还在宣扬两国友好的论调,许多守军根本就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时间遇袭。克里特人几乎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就完全控制了两国疆界,并一路势如破竹,向德兰麦亚的内陆腹地高歌猛进。

  对于这场蓄谋已久的攻击,德兰麦亚显然缺乏准备,而且长年与温斯顿帝国的战争将已经为数不多的德兰麦亚精锐几乎全部抽调到了晨曦河沿线,加上王都辰光城原本就比较靠近克里特城,当德兰麦亚的统治者们还在热切期待着克里特国王的礼物时,他们忽然发现这份毫无信誉可言的战争礼物已经送到了自己眼皮底下。

  这时候再找特使阁下理论就已经迟了。特使居住的公馆人去楼空,只在客厅的桌子上放着一张致德兰麦亚国王米盖拉一世的措辞微妙的信笺。信中说,鉴于德兰麦亚王国“无力抵御”温斯顿帝国入侵,出于“自保”目的,克里特王国将遗憾地不得不采取“主动防卫姿态”,在德兰麦亚境内制造“战略弹性缓冲区”,如遇抵抗,则认为德兰麦亚王国与温斯顿帝国已经达成“战略默契”,为“共同谋求克里特领土”的“侵略国家”,对此,克里特王国唯有对之进行“正义的宣战”。

  紧随这赤裸裸的阴谋而来的,是克里特大军直指辰光城。梅里尔等人授命求援的时候,克里特人的军旗距离王都只有不到五天的路程。王都迫在眉睫,德兰麦亚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

  我们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只有一个答案,却很难说得出口:只需要再过一两天,眼前的胜利就唾手可得,我们将会创下大陆各国将领梦寐以求的功业,让自己的名字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可我们必须放弃这一切。

  弗莱德的目光望向窗外,从这里,我们可以看见达沃城中央城堡尖细的塔顶。正在那里的,是弗莱德一生注定的宿命的敌手。现在,他有机会在这里获胜,这或许是他今生唯一的一次战胜他的机会,如果错过了,将永远不会再回来。

  一个细小的声音从他嘴里发出来,可我们都听清楚了,那是他的决定,是他必须下达的唯一的命令:

  “全军撤退,目标,王都辰光城……”

  第八卷惊变第七十章国王、将军、大臣

  辰光城的情形虽然危急,但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糟,近两万克里特大军在攻陷了扼守皇都南侧通道的银盾城堡后,只是囤兵城内,并没有立刻对我们的王都发起进攻。

  在我们到来之前,已经有三支援军抵达辰光城,他们是军务大臣梅内瓦尔侯爵阁下领内的三千私兵,国王陛下的侄子、东方希特维尼亚高地的拥有者、封·加列特公爵阁下的军队五千人,以及西北部芬特城由年轻的米拉泽男爵的八百援兵。和两位大贵族的阵容相比,米拉泽男爵的部属不但数量微不足道,连铠甲器具也很陈旧。但我觉得,年轻男爵的士兵们表现得更像是群士兵,他们警醒、可靠,即便在休息的时候也不会放松警惕。

  危难中的辰光城,如同一条在风雨中飘摇的小舟,而在那看不见的水面下,却在涌动着几道有力的暗流……

  “欢迎您的到来,我们无敌的勇士,年轻的侯爵阁下。”在皇宫前,梅内瓦尔侯爵亲热地与弗莱德拥抱在一起。当我们用一支形同民兵的散兵游勇在与温斯顿帝国大军的战斗中取得胜利之后,他就毫不羞怯地以弗莱德的发掘者自居,时常以师长的姿态向弗莱德卖好,生怕别人不知道当初是他举荐弗莱德独当一面的。至于当初他给我们的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却再也没有人提起了。

  “啊,是梅内瓦尔大人,多日不见,您的气色比以往更好了。不过我不得不提醒您的口误,下官的爵位只是二等伯爵而已。”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弗莱德学会了与这些油滑的官僚们虚与委蛇。在表现恰当礼节的同时,他也知道了在什么时候向对方表示毫无诚意的友好,尽管这个时候他总是无法掩饰皱起的眉头。

  “我没说错,阁下……”军务大臣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您在疆场上的胜利为您赢得了这个爵位。您知道,为了说服强硬的陛下,我的公主殿下花费了多大的力气。不过,这都过去了,这是您应得的荣誉……”

  现在我们已经不是对内廷事务一窍不通的生手了,起码我有足够的身份和地位让我站在这个国家最中心的大厅里,所以我知道,他口中的公主殿下是尊贵的陛下唯一的女儿,也是他公开承认的唯一的孩子卡莫里公主。而她的夫婿,正是梅内瓦尔先生的二儿子克里茨子爵。

  “您的委任证书马上就会到来,而我,年轻的先生,希望您提前知道这个消息。我不该告诉你的,可是我实在忍不住。我太高兴了,毕竟您是我保举的最优秀的人才,这证明老梅内瓦尔的眼睛还没有花,哈哈哈……”

  “您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先生。”弗莱德不卑不亢地回答,但我看得出他的情绪更糟糕了。

  “不过,在正式的委任下达之前,我还不敢僭越自己的身份。我告辞了,先生……”我的朋友带着我们恭敬地向梅内瓦尔先生行礼告辞,表现出了甚至于一个下级官员对上司都不应有的过重的礼貌。这是弗莱德极端厌恶的表示,他情愿用格外隆重的礼貌将他不喜欢的人拒之于千里之外。他或许觉得对这样的人连自己诚实的厌恶都不值得接受吧。

  遗憾的是,梅内瓦尔先生似乎把这当成了某种具有积极意义的表示,他心安理得地接受了我们的礼仪,微笑着目送我们离开。

  “嗨,那是谁?虽然我从没有见过您,但第一眼我就认出您来了。您是德兰麦亚的利剑,王国的英雄,卡·古德里安伯爵阁下吧,见到您我太高兴了。”还没有走出几步,我们就不得不被一声召唤喊得停住了脚步。喊住我们的是一个三十五岁上下的贵族,他长着棕色的头发,如果把贵族普遍存在的虚胖忽略不计的话,他的身材还是很协调的,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个美男子。他的表情很和气,仿佛随时都可以和别人勾肩搭背成为朋友,但两只蓝色眼眸却仿佛两团幽蓝的火焰,燃烧着他心里的欲望。

  “封·加列特公爵。”弗莱德从贵族徽章上认出了对方的身份。他不得不把刚从一个别有用心的示好者那里获得的自由抵押到另外一个身上,尊敬但并不真诚地接上话茬。

  “不用那么拘礼,年轻的伯爵,哦,或许我应该喊你侯爵阁下,你知道这件事吗?”他拍了下额头,似乎恍然大悟地说:“您当然知道了,刚才梅内瓦尔先生跟您说的应该就是这件事。其实他没有必要这么急着告诉您,这简直剥夺了您得到一个意外惊喜的乐趣。”

  “获得更高的地位意味着要承担更多的责任,阁下,我可不觉得这是什么惊喜。”我真同情我的朋友,他试图努力挤出一个礼节性的笑容,但他现在看上去很难看。

  “不要喊我阁下,我喜欢和年轻的军人交朋友。”公爵阁下洒脱地挥了挥手,“不要把我当成那些老旧的贵族,我当过兵、也打过仗。如果您愿意称呼我的名字,或者像个老兵一样喊我声朋友或者兄弟,我会很高兴地接受的。事实上,军队中很多将领都是我很好的朋友,我希望您也能成为其中之一……”他在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别有深意地看了弗莱德一眼,带着明显的拉拢含义。

  “我恐怕自己没有这个荣幸……”弗莱德的面部肌肉似乎是在抽搐,我不知道他还能把这个不怎么样的微笑表情坚持多久。就在我试图用某种方法解除他的痛苦时,宫廷礼仪官的声音救了他:

  “国王驾到……”

  宫廷的喧哗停止了,官员们纷纷用合适的礼节迎接国王的到来。当他坐到他的座位上,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说了句“平身”之后,我又一次看到了这个国家的君主。

  还只是一年不到的时间,他已经老了很多:原本一片乌黑中搀杂着几丝银白的头发现在已经变成了灰白的一片,眼眶和鼻子渐渐塌陷,双手犹如脱水的植物,枯萎得不像样子。他的呼吸粗重,眼神涣散,如果不是眉眼间还保留着几分庄严的王者之相,我甚至会以为自己认错了人。对于这个柔弱的老人而言,将一个国家压在他的肩膀上似乎的确过于沉重了,尤其是当他不得不面对两大强国的欺凌战祸的时候。他的身体看不出什么大问题,但是他的精神状态很差,虽然我没有米莉娅那样精湛的医术,但起码我还知道,精神上的压力也是可以杀死人的,而且这方面的问题很难解决。

  看着他虚弱的模样,再看一看儿媳享有皇位继承权的军务大臣,然后再看看同样享有继承权公爵阁下,我似乎明白了点什么,但又想得不是很透彻。

  “我的将军,你回来了,很好。”陛下看着弗莱德和我们,他的表情依旧是那么友善。他就是一个友善的老人,这品质对于一个人来说是难得的优点,但对于一个君主,则未必是他的福气。

  “我接到了你的战报,你做得很好,显扬了我德兰麦亚的国威,挽救了这个国家。在这个时候把你们召回来实在是很可惜啊,不过我想,温斯顿侵略军暂时没有什么大的作为了。为了表示对你的表彰,我特赐予你三等侯爵爵位,而你的部下们,也会得到与他们的忠诚相对的报偿。”

  他做了个手势,一个内侍将早已准备好的委任证书、和礼服徽章端上来。我们齐齐跪在地上,向国王陛下表达了谢意,而后便退到了一边。在人群中,我发现了一双年轻明亮的眼睛正吸附在弗莱德身上,迸射着激动的神采。那道眼神很奇怪,并非是单纯的嫉妒或是羡慕,而似乎是饱含着一种让不正常的狂热,即便说那是崇拜似乎也并不过分。我着意打量了一下这道眼神的主人,那是个年轻的下阶贵族,他身材颀长消瘦,挺拔俊秀,身上的礼服并不像他身边的人那么鲜亮,但整齐得体。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安静的像块石头,但我仿佛觉得这个人就是一团火焰在燃烧。他没有注意到其他人的存在,甚至连国王陛下也没有注意,而只是把精神集中在弗莱德身上。

  有趣的年轻人,我想,而后我不禁自嘲地笑了笑。年轻人?我难道不再是一个年轻人了吗?我只有二十二岁而已啊,是什么让我那么快就觉得自己已经老了呢?

  当我把分散的精神收回的时候,国王陛下的一篇长篇大论只剩下了最后一段:“……德兰麦亚危在旦夕,我不知道这个祖先英烈留下的伟大的名字还可以保存多久,但我相信,它绝对不会在我手中消失。现在,都城城墙下有的是优秀的战士,我只需要一个人出来统帅他们,带领他们,让他们面对强敌,获取胜利!站在这里的各位都是德兰麦亚最杰出的人,我希望你们中有我想要的人,他将成为这一次都城防御战的统帅。”

  长久的沉默,没有一个人答话。以一个并不强大的国家的实力独自支撑两大强国的侵略,稍有闪失就会身败名裂。即便是温和的君主,在绝望时也会找到一个迁怒的对象,这时候战败者最好的下场也是身首异处,而最坏的……没有人能够想象。这可不是逞英雄的时候。

  “怎么,没有人吗?一个也没有。看看你们,有将军,有元帅,有首相,有大臣,有皇亲国戚,你们拿着丰厚的俸禄,却在这个时候连一个能帮助我的人也没有吗?”陛下看着站得距自己最近的那些王国最高贵的人们,他的话语中带着愤怒,但更多的含义是无奈和疲惫,甚至还有点绝望。

  “陛下!”这时候,封·加列特公爵咬着牙站了出来。他努力做出勇敢洒脱的模样,右手却在神经质地微微颤抖着,像是一个赌徒正握着两枚骰子。

  “……臣愿意用这一腔热血报效家国,为您稍解烦忧。”

  “哦,我的侄子。”米盖拉一世的眼神陡然亮了起来,他坐正了身体,像是对着一个绝世珍宝一样对着他的臣子。

  “果然,愿意为我分担忧愁的,只有我的亲人么?”

  “陛下!”这时候,梅内瓦尔侯爵阁下忽然也站了出来。他的面色有些发青,语调还有些迟疑。

  “臣愿替陛下分解忧愁。”

  “国务大臣阁下,您不畏强敌以身报国的精神令人尊敬,当为国家之楷模,臣民之表率。但我认为,身为国之栋梁的阁下,更宜在这危难之际保重身体,不应以高龄之年以身犯险啊。”公爵阁下一脸的尊敬之色,但眼神中却不乏奚落之意,嘴唇也微微向上翘起。

  “多谢公爵阁下的关心,在下感激不尽。不过在下虽然心存杀敌之心,奈何年高体弱,实在力不从心了。我只是推举我的次子克里茨担任统帅一职,率领王师扫平国境,拒强敌于国门之外,为陛下分忧。”

  “侯爵阁下,克里茨伯爵虽勇猛过人,是军中难得的良将,但年纪尚幼,统军经验尚浅。恕我直言,还是在军中多历练几年才好。否则战败沙场事小,危及家国事大,若是英勇地战死疆场,只怕阁下难舍舐犊之情。”

  “公爵大人,克里茨虽然年幼,但已经指挥过无数大规模正规军作战,经验丰富。倒是阁下您,似乎只是在东部高地剿过几股弱匪,不适合指挥这样的战斗。”

  “东部匪患由来已久,却在在下手中一扫而清,战绩虽小,却是胜绩。男爵阁下参战随多,却似乎屡战屡败啊……”

  渐渐地,宫廷中言辞间的火药味浓了起来,在两位举足轻重的重要人物身边,逐渐聚拢了两群官员,各自支持一方,摆出各种稀奇古怪的理由反对另一方的观点:一个人隐晦地表示,公爵阁下在外“频频偶遇”的“红颜知己”不幸死于交通事故,还是节哀顺变,不必为国事操劳,另一个就巧妙地暗示军务大臣只要不“再”对军队粮饷供给向下“调整”,公爵必会百战百胜;一个人颇具风度地担心公爵阁下长期“从军在外”,让公爵夫人“独守空闺”,最近却“喜得贵子”,正应当在家“好好庆祝”才是,另一个马上关心地慰问克里茨阁下在一间“下流的交际场所”被一群“无端生事的市民”打得鼻骨折断,伤势如何,“丢失”的佩剑是否找到,以及要如何恢复“被蔑视的军威”;一个人漫不经心地打听公爵大人在剿匪过程中养成的恐惧黑暗的“幽闭恐惧症”病情是否好转,并好心推荐了一个有名的心理医生,另一个又随口提及了上次军务大臣在夏季围猎时掏出的绣着儿媳卡莫里公主姓名缩写的手帕……

  这是一场真正属于高贵的绅士之间的、富有高雅情调和高贵理性的、用华丽文秀的辞藻包裹着的语言的盛宴,这让我大开眼界。我曾经以为作为一个酒保,我已经掌握了足够多的与人交际的本领,但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当你可以用一百句话把一个人的思维引到别处,而后忽然用几个字吐露你真正的含义时,你才掌握了语言的真谛,才会成为让人景仰的高贵的人。

  “陛下,下官想保举一个人!”忽然,一个年轻的声音响亮地穿过那些衣冠锦绣的大人们的喧闹,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中,吓了大家一跳。

  说话的正是刚才那个始终注视着弗莱德年轻贵族。

  “您?您是……”封·加列特公爵疑惑地看着这个在宫廷排序中列在队尾、几乎要排出大门的年轻人。

  “下官是史蒂文森·德·米拉泽,王国一等男爵,为解都城之围困增援而来,昨日刚到。”

  是他?我有些吃惊。他就是那个带领着微不足道的八百士卒增援辰光城的那个年轻的男爵?我们看过他的士兵,我说过,那些是真正的士兵。我真不能相信他们是由眼前这个看上去带着几分文弱的青年训练出来的。

  “年轻人,你说。”国王陛下似乎对刚才的争论不休厌倦不已,当有人提出新的意见时,他似乎很高兴解脱了一个冗长而无意义的讨论。

  陛下的支持让许多原本想大声呵斥这个地位卑下的年轻人的声音消失了。男爵优雅地向陛下施礼,走上前来。他走得很慢,原本只需要十几步的红色地毯在他脚下滑动了很久。在这几步路程之间,他不知不觉已经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仿佛成为了这个大厅的中心点。现在,他的目光中再也看不到任何人,那是一片自信的湖水,平静得映不出一个影子。

  “陛下……”他停在了合适的位置:公爵和军务大臣之间,比他们略微靠前。我不觉得他站的位置有任何的突兀,他仿佛天生就应该站在那个位置上,那一小块地方几乎就是为他而铺设的。

  “我冒昧地举荐一位更合适的人选,那就是……”他转过头,看向我们的方向,用他平静的目光再一次看向我的朋友。

  “王国中将,国之利剑,您最忠诚也是最勇敢的臂膀,军人中的军人,最优秀的战士,击败温斯顿军魂的伟大勇者,弗雷德里克·卡·古德里安侯爵阁下。”

  第八卷惊变第七十一章你的位置在哪里

  “尊敬的陛下。”米拉泽男爵继续说道,“侯爵阁下曾手刃温斯顿大将开普兰、以两千散勇力拒温斯顿大军于坎普纳维亚城下、将温斯顿军统帅路易斯太子打得溃不成军。他的功绩与德兰麦亚历史上的战神内维尔元帅相比也未必逊色,臣以为,他无疑是作战指挥官的最佳人选。”

  以弗莱德的资历、地位和人望,似乎离这个指挥官的位置很远,在他前面,有两只手也数不清的公爵、将军有资格坐上这个掌握全国军权的高位。不过,这时候事情变得有些出奇,没有一个人跳出来反对这个看起来有些荒谬的建议。如果注意观察,我们可以发现这样一个事实:几乎所有有资格得到这个位子的大人们都已经站在那两团纠缠在一起的“人堆”之中,成为他们中两位最强大的人的支持者了,而在刚才一直没有表态的人当中,弗莱德却是武将之中站得最靠近国王的一个。

  “陛下,此事……”弗莱德刚要表示推辞,就被梅内瓦尔大人打断了。军务大臣忽然无比恭顺地说道:“尊贵的陛下,臣以为侯爵阁下天纵英才,勇武不凡,实是我军中之瑰宝,当是指挥官的不二人选。臣愿收回刚才的举荐。”

  他的话一出口,大厅内立刻有几乎一半的大人老爷们点头称是,纷纷附和。

  加列特公爵迟疑了片刻,他看了看忽然转变口风的军务大臣,又看了看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的弗莱德,似乎思索了片刻才下定决心,转而开口说道:

  “陛下,如果是古德里安侯爵,臣也认为他更适合这个职位。”

  顿时,刚才还争得不可开交的官员们忽然一团和气起来,携手把一顶又一顶高帽扣到弗莱德身上,这个说他神勇无敌,那个说他运筹帷幄,这个说他英俊不凡,那个说他相貌堂堂,这个说他一拳能打死一只虎,那个说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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