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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之篇欲奴-第39部分

  即便仅仅过去了三年多的时光,可我们已经有资格回过头去看着自己走过的道路,对我们自己说一句:我们曾经那么年轻。

  普瓦洛此时已经与我并驾齐驱,他应该想到了和我相同的事情,不再大声地叫嚷,只是默默地陪我并肩奔跑。他银色的头发迎风飘荡着,让我觉得难以言述的安宁。

  不知跑了多久,当查美拉镇的城墙在我们眼中变成一团细小的阴影,我们筋疲力尽,躺倒在草地上。

  枯黄的草叶划过我裸露的后背,痒痒的,很舒服。我摘下一片草叶含在嘴里,一阵泥土的清香气息瞬间充满了我的口腔。骨与骨之间关节的缝隙里透出强烈的酸痛,让我感觉到阵阵幸福的疲惫。

  普瓦洛顾不上自己精致的长袍会被弄脏,同样放肆地横躺在地上。我们头顶着头,仰望着晴朗的天空。

  天上没有云,晴朗得就像我们现在的心情……

  “杰夫……”

  “什么?”

  “我要结婚。”

  “你说什么?”我不顾全身的酸痛,惊讶地坐起身来。

  “等埃里的伤一好,我就要向她求婚。如果她这一次不答应,我就继续求下去,直到她答应为止。我真蠢,直到这个现在我才知道,我不能没有她。”

  “你疯了!”我的第一反应告诉我,普瓦洛的疯病似乎还没有痊愈。普瓦洛,这个好色滥情的滛虫,现在居然真的打定主意要结婚了。尽管他前几天的表现告诉我们这一天迟早都会到来,但我没有想到居然那么快。

  “你可要考虑清楚,真的结了婚,你是要失去许多人生乐趣的。”我不无恶意的对他说。这是他一再拒绝埃里奥特的一个主要的借口。“对于一个成年未婚的青年男子来说,保持自己的自由之身和追求更多美貌和快乐的权利,这才是最重要的。过早地将自己捆在一棵树上,会失去很多人生乐趣的。”他总是这样调侃地回答。他的这个态度让思慕他的黑暗精灵又爱又恨,而粗暴的女海盗凯尔茜则不止一次地因为这些话而要为同为女性的埃里奥特出气,咆哮着要“给这个好色的尸虫一点颜色瞧瞧”。

  “那只是个借口。”普瓦洛轻轻摇了摇头,有些惭愧地说道,“逃避责任的借口。我早就知道自己喜欢埃里,可我不敢承认。我一直觉得自己太年轻,甚至没有办法为自己负责,更何况要为一个女人负一生的责任。我只想用更多的时间去做好准备,我希望能给埃里更多更长久的幸福,即便我的生命对她来说依然是那么短暂。”

  “这么说,你还是个负责任的人喽?”在这之前,我从没将“负责”这样的评语加诸到普瓦洛身上,尤其是在男女情事方面。但现在,我相信他所说的,我相信他情感的真实和可靠。我之所以依旧用不屑地神态调侃他,完全是因为种朋友间反讽式的交流方式。

  他对我的话不急不恼,继续说道:“直到她出了事我才知道自己错了,我错得那么严重。如果我不去争取,不去尝试,无论给我多少时间,我都永远不会做好负责的准备。如果我们相互之间确定是终生幸福的源泉,那就应该将这幸福更早地给予对方。”

  “埃里受伤后,我一直在后悔,后悔自己的胆怯。我想给她一生的幸福,可如果她在那时候死了,我甚至连一天的幸福都没有让她感受过。而造成这一切的,则是我的愚蠢和懦弱。”他的眼睛再次湿润了,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自责。

  “幸亏,杰夫,幸亏神明给了我一次弥补过错的机会。我必须抓住这次机会。只要我活着一天,就要给埃里一天的幸福和快乐。”

  “至于此后的事情……我才不管呢……”

  我看着躺在我面前、幸福地阖着双眼的年轻的术士,深深地为朋友的决定而高兴。

  “你会是个好丈夫的,我相信。你们一定会很幸福。”我曾经以为在小说中出现的这些祝福的话语肉麻得近乎恶心,但在这个时候,我异常真诚地把它们说了出来,而且觉得,只有这些话才能表达我的真诚的祝福。

  “那当然,我可是个了不起的术士,而且重要的是,对付女孩子,我经验丰富……”招人讨厌的自大嘴脸又爬上了他的面孔。

  “收起你恶劣的嘴脸吧,你是不是个好丈夫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真正好奇的是,你们的孩子会长成什么样子,是不是一只耳朵长,一只耳朵短……”

  “就知道你那张刻薄的嘴里准吐不出好话……对了,帮我个忙。”

  “干什么。”

  “拉我起来,我累得动不了了……”

  “你不是一直在用魔法的吗?”

  “那也要消耗体力啊,你以为我是能不停脚地跑一整天的极地野驴么?快点拉我起来,哎,你怎么走了?”

  “你也不记得是谁提着刀把我追到这里的。你不是个负责任的男人么,那就为你自己的愚行负责吧。”

  “啊,你这个无情的家伙……”

  ……

  相比起正派得有些过分的弗莱德来说,亡灵术士的确是个浪漫热情的人,这从他求婚时的表现可以得到证实。

  当时,他表情严肃地走进房间,看着在米莉娅和凯尔茜悉心照料下一天天恢复健康的埃里奥特,无比坚定地说:

  “从今以后,不许你再用找借口亲近我,不许你再说对我说那些肉麻的情话,不许你再时时跟着我,不许你再为我做那些危险的傻事!”

  可怜的孩子被他的话吓傻了,她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要受到这样伤人的惩罚。一时间她甚至忘了悲伤和哭泣,只是一言不发地愣在那里。

  知道内情的凯尔茜也觉得普瓦洛做得太过分了,她背对着黑暗精灵向普瓦洛做了个威胁的手势。

  这时候,普瓦洛忽然凭空从一团阴影中取出一个雕琢精美的盒子,双手轻轻捧到埃里奥特的面前,单膝跪地,用无比轻柔的声音说:

  “是的,不许你再这样做,因为这些事情以后要让我来做。以后要让我找借口亲近你,让我对你说肉麻的情话,让我时时跟随你、保护你,让我去为你做傻事。”

  “我,普瓦洛·乔纳斯,于大陆公历1461年十月十五日,正式向我唯一的至爱埃里奥特小姐求婚。以永不变更的亡者之路为誓,我愿终生与埃里奥特小姐为伴,同行岁月,共度光阴,直到我的生命之柱崩溃的尽头……”

  “……您……愿意……嫁给我么?”

  盒子在他的手中绽开,里面是一枚精美的戒指。在秘银打造的精致戒环的顶端,托起一朵由纯净的紫色水晶雕刻而成的紫罗兰。在窗台边,那戒指仿佛吸收了整个太阳的光芒,在自己的内部炸开层层闪亮的紫色光影,一圈圈荡漾开去,犹如带有生命的真实花朵。我相信这枚戒指中肯定带着某种魔法的力量,否则不会让普瓦洛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五天之久才把它完成。

  突如其来的幸福仿佛是不真实的梦境,让埃里奥特不能相信。她呆呆的模样持续了很久,什么话也不说,也没有作出任何表示肯定或否定的姿态。就在连普瓦洛自己都相信自己的第一次求婚失败的时候,美丽的黑暗精灵忽然不顾身上的伤痛,尖叫着抱住普瓦洛,大声说着“我愿意,我愿意!”喜极而泣。

  没有做作的矜持,没有羞涩的掩饰,地底精灵用她最热烈的喜悦回应着她的幸福。这单纯少女的直率表现连普瓦洛都有点不适应,只知道轻轻搂住那个刚刚承诺成为自己终生伴侣的女子,傻瓜般满足地微笑。

  温馨、浪漫而又直截了当,这就是在战争的非常时期我们所能遇见的最好的爱情。它来得那么快,事先完全没有征兆。但看着眼前紧紧相拥的一对,谁又能说它是仓促和盲目的呢?

  婚礼是在一个月之后举行的。

  在这一个月里,克里特人“友好地”没有发起任何攻击,而我们则在巩固夺回的国土的同时,大肆筹办起普瓦洛的婚礼。尽管战争时期能够收集到的物资十分有限,但这并不能意味着婚礼前的准备事务变得简单了。邀请客人、购买物品、分配任务、演练仪式……说实话,我认为婚礼是最能考验一个人综合能力的时候,即便是如弗莱德一般在战场上算无遗策的统帅,在“婚礼”这个喜庆又普通的词汇面前也溃不成军。就连幸福的当事人、新郎官普瓦洛在操办婚礼的半个月之后也再也看不出丝毫幸福的模样。在最紧要的关头,还是两位女士挺身而出,包揽了整个婚礼的统筹调度工作。我相信,如果不是她们,这个婚礼最后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但不能否认的是,有了她们之后,我们都怀疑自己是否还有命看到婚礼的结局。

  “天啊,那个疯女人今天居然拉着我试了四十多套礼服,最后居然因为找不到合适的鞋带就把一天的工作全盘否定了。只有善神手下才会有那么挑剔的偏执狂,弗莱德,我真是为你以后的幸福担心啊。”普瓦洛边揉着因为穿衣服拉伤的肩膀边说。

  “恩,不要说我,今天凯尔茜为了婚礼上的仪仗队,拉着我们最好的两百名骑兵训练队列,居然把将近三十人累得晕倒了。红焰,要不是因为你,我早就把她……”甚至于一向沉默稳重的弗莱德都开始抱怨了。他不顾姿态地将整个身体瘫在椅子上,尽最大的努力放松自己的四肢。

  “嗨,这关我什么事?我今天把整座城都跑遍了也只把米莉娅需要的东西买齐一半,像购物清单上列的什么布列瑟农第六代水晶款腰带、百顿森新款蓝月之心钻石项链和爱萨汀尼亚限量钻石版高跟鞋这种东西我根本就不知道长什么样子,杰夫可以为我作证,我腿都跑折了。”能让善跑的精灵族疲于奔命的,或许只有女人神经质的虚荣心和不知哪位神明发明的奇特审美观吧。

  “你别问我……”我捧起一大杯凉水大口灌了下去,“从头到尾你都没有说过一句话,询价、比较、挑选、砍价……这些活都是我干的。你听听,我嗓子都说哑了……”

  ……

  尽管在婚礼的前一晚,我们都只剩下喘气的力气了,但我们依然要感谢两位女士。是她们的挑剔和勤劳带给了我们的朋友一场近乎完美的难忘婚礼。

  镇中的广场被临时装饰成了婚礼的场地,将近五千士卒从镇外草原上采集来的花朵几乎把这里堆满了。比起杀人,战士们看上去更喜欢这样的工作。这大概是他们在这场战争中做过的唯一一件与破坏和死亡无关,仅与建设和幸福有关的事情了。

  两百轻骑兵在广场的高台前整齐地排成相对的两列,他们年轻英俊的威武面庞掩盖不住喜悦的表情。埃里奥特和普瓦洛在军中有着崇高的威望和声誉,士兵们爱戴他们不下于爱戴弗莱德这个最高指挥官。今天,他们能用这种方式为这一对新人献上一份祝福,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件荣耀的事情。

  清澈的音乐声响起,普瓦洛和埃里奥特出现在广场左右两端。普瓦洛身披黑色漆亮魔法斗篷,里面还穿着类似贵族式样的紧身礼服。礼服上并没有过多的装饰,仅在左胸上点缀着一支交叉着玫瑰和紫罗兰的别致胸针。他的银色秀发在脑后束成一条马尾,看上去既精神又得体。这身打扮花费了米莉娅和五个裁缝整整五天的时间,虽然这个过程让亡灵术士痛苦无比,但最终的方案不得不让普瓦洛承认,从小接受高雅艺术熏陶的僧侣在审美方面确实有着高于常人的水准。

  如果说普瓦洛就好象出现在广场上的一道月光,神秘、朦胧却又充满诱惑的魅力,那么埃里奥特的出现就犹如太阳般灼热闪亮。她的婚纱由她一向喜爱的紫色构成,上面点缀着许多晶莹的珠宝装饰。原谅我,我实在看不出她婚纱的质地,它们就像一团幽雅的迷雾,将刺目的光芒笼罩起来,使我们美丽的新娘看上去不那么耀眼。相信我,这件婚纱并没有让黑暗精灵看上去更美,正相反,它在某种程度上降低了主人的美貌。正因为如此,人们才会觉得埃里奥特的美是属于人间、可以直视的。否则,我恐怕整个婚礼现场会乱成一片。

  埃里奥特搂着红焰的臂膀缓缓向广场中间走来。从血统上来说,豪勇的游侠应该算是黑暗精灵的近亲——尽管这两个种族的关系并不是那么融洽——在这个重要的时刻,他是带领新娘入场的不二人选。

  现在我们哪里还能看出这本应是两个不共戴天的死敌。红焰温柔的看着埃里奥特,就像是一个兄长在看着他血脉相连的妹妹。当他把埃里奥特的手放入普瓦洛手中时,竟然像一个真正的兄长般忍不住掉下眼泪。

  “照顾好她,否则我饶不了你!”红焰说。

  当一对新人走到由两队骑兵组成的队列前时,罗迪克大声下令:“全体,举……矛!”两队英武的年轻骑士同时将手中的长矛斜刺向天空,顿时,一个闪烁着金属光芒的长廊出现在他们面前。每当他们走过两名骑士,就会有两支长矛撤向一边,直立在两旁,指向晴朗的天空。

  最后两支长矛撤向两边之后,他们终于步上高台,来到了一身神官打扮的米莉娅面前。

  尽管在这之前,普瓦洛一再地说:“我才不想让那个宗教狂主持我的婚礼。”但此时他的表情里只有感激和欣慰。

  “神说,无论你信什么,若你能幸福,并给他人更大的幸福,那你便是我最宠爱的孩子。我将护佑你的灵魂,无论你是否求告。现在,我谨代替至高神的双眼,证实这对情侣的爱情,并祝他们永世幸福,无灾无殃。”我们第一次看见米莉娅以这样受人尊敬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她依旧是一付圣洁高贵的表情,但眉眼间掩饰不住的,是为目睹朋友的幸福而产生的欢悦。

  “埃里奥特,你有什么话对你的丈夫说么?”她问。

  埃里奥特昂起头,用她清澈欲滴的紫色双眸望向普瓦洛——经过常年的地表生活,她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环境,可以完全放弃墨镜的保护,自由地生活在阳光之下了——坚定地说:“能够这样牵着你的手,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依旧是没有羞怯没有掩饰的真情表达,这直率又温柔的语言让人喜爱,让人尊敬。

  “普瓦洛·乔纳斯,你有什么话对你的妻子说么?”

  “我有。”英俊的新郎转向自己的爱人,以他难得的庄重口吻说道:“你曾告诉我,在你伤心的时候想靠在我的肩头哭泣,现在,我正式地拒绝你……”

  普瓦洛的话引起台下的喧然大哗,许多受黑暗精灵的美貌撩拨的青年,已经忍不住要冲出来痛揍一顿这个在紧要关头说错了话的可恶家伙。但是,这并不能阻止普瓦洛继续大声把话说完。

  “……我不愿让你哭泣,因为我只想看到你的笑容。依偎在我肩头的将是你美丽的笑颜……”

  “……我愿用我一生的努力,换取你一生的快乐!”

  米莉娅喜悦又慈爱的声音及时地响起在广场中央:

  “你可以吻你的新娘了……”

  第十卷歧路第八十七章三份战报

  会议室里,弗莱德紧皱着眉头坐在我们对面。他的面前放着三份战报,那是他烦恼的源头。

  第一份战报来自由德兰麦亚第一、第三军团以及南方贵族组成的东路军。与我们相同,他们也受到了克里特人“借粮令”的困扰。针对这样的敌情,东路军最高指挥官卡特莱克将军采取了稳妥保守的战术,将部队推进的脚步停止在水星河沿线,只派遣小股部队进行偷袭和马蚤扰,不再进行大规模的武装进攻。

  从战术的角度上讲,这种作战方式固然缺乏进取心,但也算得上是中规中矩,在补给不十分充裕的情况下,能够在一段时间之内保持战局的稳定,让东部战线不至于迅速崩溃。这种但求无过的打法正是卡特莱克将军一向坚持的。他本人虽然还远远谈不上所谓“名将”的资格,但也已经是德兰麦为数不多的用兵严谨稳重、少尝败迹的将领之一,在军中颇受好评。

  可是这一次,他忘记了自己麾下的将官士卒都是些什么人。

  从那些原本就来自南方的贵族们一踏上战场那天起,他们就日夜在地图上寻找着自己的领地,计算着进军的速度和收复自己领土的时日。当战局有利的时候,他们或许还可以称得上是勇敢的军人,但当部队停止推进、近在咫尺的领地无法收复的时候,他们的自私和焦躁就表露无余。报告上说,每天都有许多人透过形形色色的关系来向卡特莱尔将军进谏施压,完全无视脆弱的后勤补给线,或软或硬地要求他继续南进收复失地。好在卡特莱尔虽是个庸才,但还具有最基本的战略眼光。他一次次拒绝了属下的胁迫要求,在补给压力缓解之前拒不出兵。

  他高估了自己在军中的威望,同时也低估了年轻贵族们的无知和胆量。一天清晨,密谋已久的南方贵族军官在第三军团指挥官德里克·台·德克将军的率领下放弃了自己的防线,带领着东路军几乎一半的军力涌入茫茫草海。在克里特人的陷阱面前,这些高傲自私的家伙们缺乏最基本的判断力,甚至连丝毫的迟疑都没有就一头扎进了敌人的埋伏,在缺兵少粮的情况下全军覆没。

  在战局最危急的时刻,卡特莱尔将军表现出了自己身为一个贵族最无耻的一面:他听任自己的友军在距离自己三天路程的碎石要塞被围,没有出动一兵一足前去支援。尽管他在战报中为自己辩解说“固守之责重逾千钧,不知敌军深浅,未敢轻动”,但都已经饱经战乱的我们谁也不是瞎子,在这种情况下任谁都能看出来他这样做除了因为胆怯而带来的过度谨慎之外,也是为了报复这些军官触犯自己地位的私怨。

  然后,东路军在损兵折将的情况下依旧秉承着紧缩固守的原则,被占据兵力优势的克里特人逼得节节败退,将原本已经夺回的大片土地又重新奉于克里特军的统帅、这场战争的主要发起者之一、以诚实仁善的美德著称于世的克里特王太子迪安索斯面前。现在,东路军仅存的兵力约一万一千人被克里特大军围困于暗影堡,多次突围未果。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在东路军分裂被歼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发来战报?卡特莱尔这老家伙早干什么去了!”刚得到消息的时候,震怒的弗莱德用力将这份报告掷到地下,对着送信的士兵大声呵斥。他的表情可怕极了,让人感觉似乎他随时都有可能拔出刀来,做出残暴的举动。他不能不愤怒啊,一支可以左右局面的大军顷刻间土崩瓦解,上万士兵随时都有可能命丧敌手,而他这个全军最高指挥官在事情发生的时候居然毫不知情。这让我们没法不怀疑卡特莱尔隐瞒军情的目的何在。

  那可怜的士兵吓坏了。我看见他全身的污泥的血迹,脸上带着坠马时被碎石划伤的痕迹,嘴唇因为干渴而开裂,看上去面色很不好。他的小腿似乎受了伤,走起路来一瘸一拐,铠甲上布满了坑坑洼洼的坑点,显然在这一路上吃了不少的苦头。

  他是不应当受到责怪的。他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完成了任务,在克里特人的包围圈中奋力突围出来,将这封紧急的战报送到了弗莱德面前。在将战报交到弗莱德手中之后,他没有告诉我们自己经历了多么剧烈的厮杀、受了多么严重的创伤,而只是尊敬地站在一旁,等待着弗莱德的回音。他的表情告诉我,一旦他得到了弗莱德回复的口信,他就会毫不迟疑地重新翻上马背,重新滚过层层敌阵,将这个消息传到自己的统帅耳中。除非死,没有什么能够阻拦这个勇敢的人。

  或许正因为有这样的士兵的存在,德兰麦亚才能在这场战争中维持了那么久吧。

  “你辛苦了,士兵。你非常及时地带给我们一条重要的情报,现在,你需要休息。米莉娅小姐,请带他去治疗,记得到伙房帮他要一条面包和一碗肉汤。”我尽可能周到地安置着那个送信的士兵。或许有人应该承受弗莱德的雷霆怒火,接受他最严厉的指责,但是,那绝不会是这个无辜的好人。

  弗莱德此时也发现了自己的过失,面目微红,略显尴尬地看了我一眼。我向着他轻轻地摆了摆手,示意他:这些琐事由我来处理。

  是啊,我并非是个出色的军官,只是一个平庸的普通人罢了。我既不能帮助我的朋友出谋划策,也没有能力在他的队伍最前端攻城掠地。我所能做的,就只有处理他身边那些容易被忽略的繁琐小事,让他能够从中脱出身来,去思考那些真正重要的事情吧。

  我能为他做的,也就只是如此而已了。

  第二份战报来自我们的老熟人米拉泽男爵。由于在作战中的出色表现,他的职位已经擢升至上校,任西路军指挥部参谋总长,成为在身份上仅次于西路军总指挥文森特上将以及两个军团长官的高阶军官。

  他带给我们两条消息。

  第一条是个好消息:一个月之前,西路军与克里特人主力部队遭遇,两军在宝石花平原对峙多日也没有打开局面。终于,在米拉泽男爵的率领下,三千轻骑孤军突进,大肆破坏克里特人的补给线路,并接连伏击敌军零散部队。在天气转寒、敌军军心不稳等有利条件下,两军于纳菲逊城下进行会战,克里特主力部队在会战中遭受重创,西路军取得了一场具有重要意义的决定性胜利。

  相比第一条消息而言,我很难说第二条消息是好是坏:战报中说,西路军总指挥文森特上将“一马当先”、“奋不顾身”,在战况紧急的时刻率骑兵冲入敌阵,误中埋伏,壮烈成仁。西路军自总指挥及第六、第十一军团军团长以下重要干部二十三名,无一生还。

  虽说说死者的坏话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我得说,文森特将军的死不仅没有让我感到难过,甚至还让我的心情放松了不少。有这样一个无能的将领在西路军中任最高指挥官,确实不能够让人觉得放心。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消息总让我觉得心里有些不安。鬼才相信那些怯懦无能的家伙会和“一马当先”、“奋不顾身”这样的字眼有什么关系,更不用说让他们率军冲击敌阵了。我总觉得这些把持着西路军最高指挥权的军官的死有些蹊跷,内中隐含着一种我所不能明辨的阴谋的味道。而我的感觉不停地告诉我,在这虚伪的帷幕之后操纵着阴谋线索的,正是米拉泽男爵,那个野心和才华同样惊人的男人。

  “现我军虽然暂时得利,然敌军未溃,战事未平,军中群龙无首,人心浮动。下官逾矩,暂行统帅之事,进退之间,诸多不便。尚请阁下速遣贤能,以定军策……”弗莱德阅读着米拉泽男爵的信笺,不由得一阵苦笑,“当前的形势,还有谁能取代你的位置啊。‘进退之间,诸多不便’,男爵阁下,您这是向我要军权来了啊……”

  弗莱德右手支在桌子上,轻点着自己紧皱的眉头,看上去似乎是在做一个艰难的决断。我知道他在想什么,这确实不是一个容易下的决定。

  “弗莱德,你一定要慎重啊,我……我不相信那个人。”我担忧地说道。

  他无力地摆了摆手:“我知道你的意思,杰夫,我知道。可是,现在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啊。至于那家伙……也只能寄希望于他的能力了。”他心情复杂地抽过一张信笺纸,在上面写道:“任命米拉泽上校为德兰麦亚军西路军临时总指挥,统领第六、第十一军团,反击克里特占领军,收复失地。任职期间,米拉泽上校全权处置军中一切事务……”鹅毛笔在弗莱德手中滞涩地扭动着,仿佛他每写一个字,都要下很大的决心。任命书写完之后,弗莱德缓缓取出印章,犹豫了良久才把它重重盖在自己的签名上。

  那血红的印鉴向右侧微微倾斜着,看上去就像一张不住邪笑着的嘴。透过这印鉴,我仿佛看到米拉泽男爵得意的笑容和他毒蛇一般锋利的眼神,甚至还能听到他心满意足的冷笑声。和往常一样,他的要求再次在弗莱德手中得到满足。短短几个月时间,那高傲的年轻人已经由一个只有八百士卒的外省小贵族,变成了牢牢掌控着两万大军,在军中、国中都有不小影响力的实权人物了。我们就像是那些为生计所迫的卖艺人,不得不用血肉去饲养一条巨毒的眼镜蛇,不断地满足它贪婪的欲望。如果有一天我们无法再满足他的欲望了,这时候它又会怎样来对待我们呢?

  “我亲手制造了一只怪兽啊,杰夫……”看着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的信使,弗莱德心事重重地对我说。

  “你必须这样做呢。”我不得不安慰我心情不好的朋友。我真的怀疑他的决定是否正确,但我们只能承认,所有的现实都逼迫着他只能如此。

  “但愿我们能满足他的欲望……”弗莱德说着连他自己也不相信的话。欲望是种很奇怪的东西,你越是想填补它,它就越难以填满。对于那些欲望强烈的人尤其如此。我们所能期盼的,也就只是让米拉泽男爵暂时地满足,不要在这生死相交的时刻成为我们最危险的敌人。

  相比起让人愤怒的第一份战报和让人无奈的第二份,第三份战报带来的消息就简直让人绝望。

  这今天黄昏到来的最后一条信息的内容是:温斯顿人有动作了。

  潜伏在晨曦河北岸的情报人员发来消息:温斯顿大军正在各大港口城市集结,总体规模不下两万五千人,其中包括不少于八千人的重装骑兵。与上次仅靠六千重装骑兵先遣渡河相比,这次温斯顿人的准备看上去更为充分。

  我们曾经与温斯顿人打了将近三年的战争,其中不乏在激战中获胜的经历。但是,仅仅依据我们的胜绩就否定温斯顿军人的勇猛是愚蠢的。尤其是在我们与路易斯太子正面交锋的时刻,几乎每次我们都在数量上占据着绝对的优势,即便如此,我们仍然多次被温斯顿人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最后仅仅是靠着近乎神奇的运气才能取得胜利。

  如果有足够数量的温斯顿大军跨过晨曦河,从纯粹战力的角度上来讲很难再有一支德兰麦亚军队能够正面与之抗衡。更何况,在这支以强大的战斗力和凝聚力著称的军队之后,还有一个当今之世最出色的将领,统帅中的统帅,号称“能够在战场上绣花的人”,温斯顿皇储,路易斯太子殿下。

  我们恨这个人,恨这个带走了我们的朋友和尊敬的师长性命的敌军统帅。有时想起这个如太阳般散发着金色光芒的杰出统帅,我们的心底几乎要涌起生吞他的血肉的强烈仇恨。可是即便如此,对于这个名字我们也不曾少许地失去重视。他正是一个这样的将领,让哪怕是最痛恨他的敌人,也不得不尊敬。

  一旦温斯顿人真的发动攻势,抢上晨曦河南岸……

  我觉得手脚一阵冰凉,嘴里发苦,一阵绝望的虚弱感悄然占据了我的心头。

  就连弗莱德也捧着战报,呆呆地坐了许久。并非是我的朋友缺少智慧,只是形势严峻,真的已经到了不由人不烦恼的地步了。在两大强国的夹击下,德兰麦亚几乎已经陷入了一个不可逆转的死局。而身为军人的我们,能够在这场战争中做的事情事实上已经不多了。

  “上报军务处,建议封锁晨曦河沿岸所有港口城市,加强戒备。从内陆国土征调兵力增援沿岸城市,巩固城防,还有……算了,就这些吧。”

  这是弗莱德发布的一条最没有意义的命令,即便没有他的建议,军务处也同样会发布这样的命令,沿岸官兵也一定会照样执行。可是,除此之外,他又还能做些什么呢?

  在艰难的困境中,有时候,我们必须去做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至少,去做了,你就还没有放弃,就还没有失败,就还有一丝微薄但却宝贵的希望。或许在某时某刻,这毫无意义的挣扎会变成具有决定性的转折点,并以此为契机,衍生出一场奇迹。

  可这次我们所做的事情,真的有用么?

  “……我们暂时不去管温斯顿人吧……”在大家焦虑不安的时候,一个粗犷爽直的声音贯穿了我们的鼓膜,那是达克拉,石匠之子,我们豪勇的重装步兵长官的声音,“就算我们要死,起码也要让我们在这里取得一场胜利,让我们可以带着骄傲、带着荣誉,像个真正的战士那样去死!不用去管那些温斯顿人,他离我们还远的很呢!我们面前的敌人是克里特人,那就让我们先把他们打得连他们的老娘都认不出来!别阴沉着你的脸,弗莱德,战斗还没有结束,我们还没有失败!”

  达克拉的声音洪亮有力,带着振奋的g情,让我们所有人都精神一振。方才沮丧的心情刹那间在我心中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激昂的热情,一种让人振奋的男人的情感。

  我有些惭愧地看着矗立在眼前的这个岩石般的男子,这个人从战争一开始就站在我们身边,我们自以为很了解他。在战场上,他勇敢坚韧,是个真正的战士,而在平时,他朴实的性格和略显笨拙的脑筋却屡屡让他成为我们开玩笑的对象。我们经常用几句故弄玄虚的话就把他说得莫名其妙,而他却总是只能在我们开怀大笑时才能领悟过来,而后拍着脑门憨厚地嘿嘿傻笑。是的,和大多数人相比,达克拉并不聪明,用“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来形容他并不算过分。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就在我们这些所谓的“聪明人”沮丧、烦恼的时候,正是他用自己不灭的热情和斗志鼓舞了我们。凭着达克拉的头脑,或许很难同时处理两件事情。但每做一件事就要投入自己最大的力量,尽可能地把它做好,这正是石匠之子的坚强信念。温斯顿人?克里特人?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先扫除你面前的敌人,保存下自己的性命,然后才可以去干别的。

  或许,正是因为我们都“太聪明”了,以至于根本没有去思考这简单的道理。

  “对不起,达克拉……”弗莱德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自信和骄傲的神情重新出现在他英俊的脸上。他重新伏下身,把羊皮绘制的地图用力铺在桌面上,爽朗地大声说:

  “你说的对,战争还没有结束。就让我们来看看,接下来要怎样去狠狠地踢克里特人的屁股……”

  第十卷歧路第八十八章无意义的胜利

  “佩克拉上校,一切就拜托您了!”在查美拉镇城外,弗莱德郑重地向着佩克拉子爵说道。经过查美拉城下的一战,子爵十八年来未曾变更的中校军衔终于获得了晋升,并毫无疑义地成为了弗莱德麾下的中路军中最重要的一名参谋长官,并在现在这个危急的时刻被委以重任务:

  他将率领中路军所属贵族私兵及第九军团大部共约一万两千人,奔赴暗影堡,驰援卡特莱克将军麾下被困的东路军。

  “请您务必保存打开克里特人的包围圈,将东路军现存兵力带到翁伯利安山谷,组织第二条防线。我军的生死存亡,全在阁下您的手中了。”

  “请您放心,将军阁下。下官必将全力以赴,不负阁下的重托。”佩克拉上校直了直脊梁,又关心地说道,“比起我们来说,阁下您的安全才更令人担心啊。”

  的确,在夺取查美拉城一战之后,我们虽然就地补充了兵员,但士兵的数量依旧不超过两万人。佩克拉上校一走,弗莱德手中就仅存不足三千的轻骑兵、四千装步兵以及少量的零散部队。我们要依靠仅存的这一点微薄的力量维护现有的防线,保证军队的补给,同时还要牵制克里特人的强大兵力,让他们无暇进一步加大围剿东路军的力度。从表面看起来,这无异于以卵击石,几乎是不可能作到的事情。

  可如果这支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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