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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之篇欲奴-第42部分

  坚守在城下的长枪防御阵面前也只能无奈地倒下。如果我们此刻身处城外,一定对这道高大的城墙毫无办法。

  即便是现在,我们也经受不起这样的损失。退却的命令及时地传送到每个士兵的耳边,攻击停歇了。

  “为什么要停止!”达克拉暴躁地冲到弗莱德面前,大声喊叫,“为什么?我们明明可以冲过去的,只要再坚持一下就可以。为什么要停止……”

  “达克拉,服从命令!”罗迪克拦住了达克拉的脚步,“你不能因为你复仇的愿望就让士兵们去白白送死!”

  听到罗迪克的劝阻,达克拉微微愣了愣神,看了看刚刚从前方退回的、满身伤痕的士兵,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或许你说的对,罗迪克……”这时候,一直在战斗中保持沉默的罗尔一反常态地开口了。在刚才的战斗中,他始终冲在队伍最前方,在交战最激烈的地方同时面对超过三个以上的敌人。一次次地,他将锋利无匹的匕首用扎入对手的身体内,仿佛这样做可以宣泄他心头的仇恨、减轻他对雷利的死感到的自责。每一次出手,他都扎得那样深,几乎连左手的手臂都完全塞进了敌手的伤口中,恨不能亲手把对方的心挖出来。这样的战斗,当然无法避免受伤,他的铠甲几乎已经没有一片完成的甲叶,裸露在外面的躯体暴露出许多严重的伤口。肌肉在伤口处由内向外狰狞地翻出,不时随着血脉的流动抽动着。我很难想象他在受了如此严重的伤之后还可以那样敏捷凶残地搏杀,似乎他心上的伤痛已经完全掩盖住了肢体的触觉,让他再也无法感受到肌肉的痛楚。

  “你可以命令士兵停止进攻,弗莱德……”罗尔从自己的左腿上拔下一支带着倒刺的狼牙箭,一道血泉从他的裤管激射而出,泼洒到地上,融化了一片凝固的坚冰。这原本是足以让人失去战斗力的沉重伤口,而他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撕下了一片染着鲜血和泥土的红黑交加的衣料,一边简单地包扎,一边平静地对我们说:

  “但是,你无法阻止我,弗莱德。”他重新站起身来,转向那道城墙,一步步地,坚定而缓慢地向前走去。

  “那是我能为雷利所做的,唯一的事了……”

  他的背影在这雪后冬夜晴朗的天空下孤独地摇摆,显得如此渺小,如此孤单,几乎淡薄的要永远融化在这片无尽的黑暗中,去追随我们死去的朋友。我想上前阻拦他,可我迈不出脚步。我明知道他的决定是错误的,但我的感情告诉我,我必须让他这样做,甚至应当与他一起这样做,否则我就侮辱了他,也侮辱了我自己。

  在我不知该如何决断的时候,弗莱德阻止了罗尔。他策马上前,横在罗尔面前。

  “不要阻拦我,弗莱德,不要阻拦我,求你了!”罗尔声音颤抖着说道,“让我去,好么?”

  “我不阻拦你,罗尔,你想的和我一样。这是我们能为雷利做的唯一的事情,但如果有人必须第一个站出来这样做,那不应该是你,我的朋友……”

  弗莱德双目含泪,哽咽着说:

  “那个人应该是我!”

  不理会罗尔的惊愕,不理会我们的意外,不理会士兵们不解的目光,我们的领袖拨转马头,在众目睽睽之下单人独骑奔向城墙的方向。

  好半天我才意识到他在干什么,我不知是什么驱使着我,让我策马向前,奋力追逐他的背影,直到与他并肩。与我同时冲出的,还有红焰、普瓦洛和罗迪克。

  “弗莱德,你这个混蛋,净干这种拖累朋友的蠢事。”红焰大声抱怨着。

  “没有人让你们过来,都回去,我一个人可以做好这件事。”弗莱德大声说。

  “这可不行。”我坚定地拒绝了他,“米莉娅要是知道我让你这个样子去送死,她非解剖了我去做人体标本不可。与其被她折磨死,还不如陪着你一起犯傻死掉算了……”

  “你们呐……”弗莱德不再劝阻我们。

  面前的城墙越来越大,城上的人影越来越清晰。在穿越弩炮的射程范围时,我懊恼的要死,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和弗莱德一起去做这件愚蠢的事情。很庆幸,没有人对我们射击,不知道为什么。

  或许是守军们觉得,对付我们这区区五个人,不需要浪费宝贵的战争资源吧。

  我们在守军弓箭射程范围之内停住了马,弗莱德对我们做了一个阻止的手势,一个人缓缓策动战马,走向守军的阵列。他靠得是如此的近,以至于只要有一个小小的弓箭手稍稍瞄准,就可以取走他高贵的性命。

  这让人害怕的一幕始终不曾出现。

  “德兰麦亚的士兵们,你们知道我是谁!”弗莱德一边走一边大声说,“对,就是我,弗雷德里克·卡·古德里安公爵,王国上将,全军统帅,你们曾经的将军,现在的敌人,叛国者。我就在这里!”

  “半个月之前,我们还在与克里特人殊死地战斗,为了我们共同的乡土和家园,为了德兰麦亚军人的荣誉——为了你们的荣誉战斗。我向你们发誓,我们不曾侮辱了我们的尊严。”

  “十天前,我们成了叛国者。”

  “看看你们面前的人,看看你们面前的每一个对手!他们诚实、勇敢,自始至终都不曾舍弃自己的岗位。他们中的每个人身上都留下了深深的创疤,那绝不代表耻辱和懦弱!”

  “你们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但现在,你们不是了。你们玷辱了自己。想想看,你们是如何对待你们的兄弟手足的。想起来了吗?你们舍弃他们,放逐他们,将他们送到死神的手边,自己苟活于世。告诉我,你们可曾感受到耻辱?”

  对面的士兵们用沉默回答弗莱德的话语。在火把的照耀下,我看见他们低下了头,垂下了武器,脸上堆满了惭愧的神色。有的人似乎在哭泣,无声地哭泣着,流下悔恨的泪水。

  我想我能够理解他们。如果是我站在他们一侧,也会像他们一样。对于德兰麦亚的士兵而言,弗莱德是一个救世主般的英雄。当他们面对强大的敌人,一次次失败、退却的时候,正是他们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带领着他们打破了敌人不可战胜的神话,给予他们胜利者的骄傲。这个年轻的黑衣将领已经成为所有士兵心中不败的偶像,犹如神祉和传说般在他们心底最深处打下了清晰耀眼的烙印。即便是最愚蠢最盲从的士兵也不会把这样一个伟大的人与“叛国者”这样一个卑劣的称呼联系起来,只有那些想象力丰富的阴谋家的大脑才能把这两者不可思议地结为一体。

  他所诉说的是事实,是每个人都知道的事实。可是,只有当这事实从弗莱德口中说出来时,才格外有力量,足以压倒服从命令的军人天职,压倒自王位传递下来的权威和尊严,压倒权力者的威胁和诱惑。

  “我们为死去的人而来,他们中有你们的父兄,有你们的挚友,其中还有我的朋友,雷利·格兰特中校,他为掩护我们死在超过十倍的克里特人围攻之下。你们中有人认识他,知道他是一个多么善良和蔼却又正直勇敢的人。现在,这个人死了,并且被剥夺了他应得的一切荣誉,背负着一个军人最卑劣的名声屈辱地死了。而那个谋杀他的人,污蔑他的人,正是你们所遵从的人。”

  “我们为报仇而来。如果你们中有人质疑我们的正义,请继续拿起武器,我愿意用生命捍卫我的信念。”

  “但我诚挚地恳求你们,放下手中的刀剑,它们不应挥向自己的亲人……”

  说完这些话,弗莱德继续放马前行,一直走入守军的长枪阵中,缓慢而镇定,就好象一个将领在检阅自己的部队。

  我紧紧跟随在他身后,心中安定塌实。在这一刻之前,我绝不会相信自己能够如此镇定自然地在刚刚交战的敌军阵地中行走。但现在,我觉得这一切理所当然。

  这时候,只要有一个人高呼一声,拿起武器扑向我们,鼓动起其他人的战斗意志,我们就会在顷刻间被这几千人砍成齑粉。可是这种事情绝不会出现。

  因为他们面对的是弗莱德,是那个总能伴随着奇迹出现的勇士。

  “当啷!”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金属掉落的声音,然后是第二声,第三声……顷刻间,这富有感染力的声音汇成了一片,在我们经过的阵地上一列列响起,仿佛是在向弗莱德致敬行礼。

  在城墙脚下,我们看见了这座城市的指挥官米洛中校。这是个高大强壮的男子,大约三十岁上下,生于一个破落的骑士家庭。在出征绿叶森林前,我曾和这个人有过数面之缘。他是忠于职守、将命令等同于真理的古板军人,同时,也是个让人尊敬的正直的武者,有着无可指摘的高尚品行。他更看重他的军职,看重自己作为一个军人在王座前发下的誓言。这种在我看来毫无意义的古典礼仪在这个看起来是如此沉重,就仿佛是必须用一生去实践的忠诚和命运。

  他就站在那里,带着一个军人的骄傲姿态,丝毫看不出身为战败者的气馁和羞愧。

  “古德里安将军,好久不见。”他极其郑重地向弗莱德行了一个骑士礼。从对弗莱德的敬称和他所使用的礼节来看,他并不认为弗莱德对他有什么权利。

  弗莱德翻身下马,同样用对待一个骑士的礼节对待中校。

  “您好,中校。”

  “您一个人击败了我的军队,将军。您是我见过的最伟大的军人和最高尚的人,我向您致敬。我已经下令全军向您投降,希望您能善带这些士兵。我以我的剑宣誓,他们是被迫与您交战的。”

  “非常感谢您,中校,您的理智和仁慈制止了一场没有意义的厮杀。我谨代表所有士兵——包括您的士兵——感谢您。”

  这场战斗已经结束,我们取得了胜利。不,与其说是我们胜利了,倒不如说是弗莱德胜利了。他一个征服了一座城市,并不是倚仗他的剑,而是因为他高尚的人格。这才是他最强大的武器。

  可是,这场战斗结束了吗?

  “我谨以效忠于德兰麦亚的军人的名义,抓捕叛国者弗莱德·古德里安!我要求您投降,以避免不必要的伤害。若您反抗,先生,我不得不遗憾地选择使用武力。”在完成所有的投降手续之后,米洛中校抽出他的长剑,指向弗莱德的脸。

  “对不起,将军,我必须忠诚于我的国家。”中校的手轻轻地颤抖着,那不是一个战士在作战时应有的手。他的眼神坚毅而哀婉,带着必死的慷慨神色。

  “您这不是在忠诚于您的国家,中校,您只是在忠诚于一个没落的姓氏。这值得吗?”弗莱德这样回答他,并没有亮出自己的武器。

  “或许吧,将军,请原谅,这只是一个驽钝愚蠢的军人的任性,但这是我必须坚持的……拔您的刀,将军,这是一场战斗,请满足一个军人追求荣誉的心!”

  终于,黑色的刀锋摩擦着刀鞘,发出柔软轻缓的声音,似是一支安魂的乐曲,为即将告别人世的死者,吟颂着永世不灭的温柔。

  看见弗莱德的刀,米洛中校的脸上浮现出欣喜的笑容。那是一种将一生的幸福追逐到手的满足笑容。

  “我明白了。那么,我拒绝投降,中校先生,我拒绝一切强加给我的罪名。和您一样,我有要去坚持、要去珍惜的东西。所以,我选择反抗!”

  这是一场不会输给任何著名战役的真正的战斗,尽管交战的双方只有两个人。他们不为某个国家,某个人而战斗,他们为之战斗的是两种信念,两种值得真正的战士为之付出的生命的信念。

  中校摆出了攻击的姿势,却始终没有移动。

  他微笑地看着弗莱德的战刀刺入自己的心脏。

  在那之前,弗莱德的左臂有意地划过中校的长剑,用那把静止的武器在自己的手臂上留下一道带血的伤痕。

  他们俩紧紧地靠在一起,相互间几乎没有距离。两个人的血从伤口中涌出,在相互紧贴的身躯相互交融,一起滴落在脚下的泥土中,将晶莹的冰雪染上璀璨夺目的色彩。两个即将被生死永远分离的战士,就用这样的方式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再也不分彼此。

  “您是个出色的战士,这伤痕是您应得的荣誉。”弗莱德凑在米洛中校的耳边,恳切地对他说。

  那是中校在这个世界上听到的最后一句话。随即,他带着骄傲的笑容轰然倒地,带着他所坚持的正义和属于他的荣誉。

  战斗结束了。

  虽然一死一伤,但这场战斗没有失败者。参战的双方都用自己的行动实践了自己的信念,他们付出的代价有了等值的回报,因此,他们都是光荣的胜利者。

  谁说胜利只属于征服的暴君?

  它应该属于那些所有实践了自己崇高理想的人们……

  ……

  这就是那场我们刚刚经历的战斗。

  夜晚最深沉的时刻已经过去,东方的天空中铺出一道红霞,照耀着眼前这片开阔的土地。朝阳暖暖的颜色驱散了整夜的血光和寒冷,让一种别样的温暖堆积在我们的胸膛。

  正前方,那座巨大的白色城市矗立在淡淡的雾气中,看上去是那样的美丽。

  遗憾的是,不久后,它将注定被浓浓的血污玷辱,结束它长久以来美丽和平的名字。

  那会是我们在这场战争中最后的战场吗?

  第十一卷血仇第九十三章那个名字,最恶毒的侮辱

  辰光城下,两军对峙。在我视线的端点处,那英俊而邪恶的青年正以君王的姿态头戴王冠站在军阵前沿,神情倨傲地看着我们站立的方向。

  或许,他的名字叫做史蒂文森·台·米盖拉,但对于我们来说,他永远都是史蒂文森·德·米拉泽。我诅咒这个让人厌恶的名字,愿世上的一切厄运都以正义和复仇之名阻拦在他身前;愿枉死在他手中的怨魂在最深沉的夜晚纠缠他、侵扰他,让他一刻也得不到安眠;愿他亲身感受到众叛亲离的凄惨和万刃加身的痛苦,在世间最残忍的惨况中死去;即便在他死后,我也祝祷那收容孤苦魂灵的善良神祉忽视了他的存在,将他抛弃在永世无法解脱的荒凉黑暗的世界中,让他的灵魂永远都受到孤独和恐惧的侵蚀,在地底最深处与永世的折磨为伴,直到时间崩溃的尽头。

  是的,这正是发自一个平庸的酒馆老板之子心中最阴暗处的诅咒。这诅咒的阴暗狠毒让我自己都觉得心中惊悚畏缩,却是发自我内心最诚实的想法。如果我这一生注定要残忍一次,那么就让它在现在到来吧。我愿意违背我的天性和偏好去付出一切代价,让我面前的这个仇敌得到他应得的报应。

  血液翻滚着涌上我的脸。在这战马嘶鸣的战场上,我觉得一切都是那么安静,安静得让我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占领了银盾城堡后,我们尽可能地收编了城中的守军,但大部分的士兵还是选择了离开。我们没有挽留他们。余下的这场战斗已经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他们或许还羞愧于自己将战友抛弃在战场上独自逃生的行为,但他们没有更多的理由帮助我们向自己的君王和战友挥剑。算上在攻取这座城堡时受到的损失,我们现有的兵力仍然只有大约一万多人。对于我们的敌人而言,我们仍然只是一支或许不能称之为弱小但却绝不强大的“乱军”。

  而我们的敌人,米拉泽,他不仅拥有东路军编制完整的两个军团和大量的贵族私兵,更掌握着守卫京畿的皇家卫队,以及被梅内瓦尔侯爵和加列特公爵为争夺王位召集到都城的大量武装,总数不下五万之众。

  尽管如此,但在拿下银盾城堡之后,我们依旧把握着这场战斗的主动权:

  对于米拉泽来说,弗莱德的死是与克里特人停战的必要条件。他必须在我们向东或者向西逃窜之前杀死我们,否则他刚刚获得的一切权势都将在顷刻间烟消云散。即便我们不进攻辰光城,他也会主动向银盾城堡发起攻击。

  他没有选择战斗或是不战斗的权利,而这,就是矢志复仇的我们所占据的最大的主动。

  这也是为什么他愿意放弃高耸的城墙,在平原上和我们打一场阵地战。

  当然,除了必须杀死弗莱德这个苛刻的条款之外,或许他身为一个王者骄傲的虚荣心也让他在占据绝对兵力优势的情况下选择和我们面对面的交战。从我们刚开始见面时,他就对弗莱德怀着深深的嫉妒和恨意,认为弗莱德只是运气好,抢夺了本应属于他的荣誉。而现在,或许正是让他证明自己强于我的朋友的最佳时机吧。

  列阵的时候,他带着他的近卫策马来到阵地的中央,高声叫道:

  “古德里安将军,我们又见面了。或许你愿意和朕这个老朋友谈谈,就在这里。你可以带着您的侍从,就是那个叫做……叫做基德的中校。朕保证不伤害你们。这是一个王者的保证。如果你不信任朕,可以带上你的士兵,朕不会介意的。”

  他的声音轻慢得意,带着浓浓的炫耀的色彩,让人一阵恶心。每当他说出“朕”这个字眼时,都轻飘飘地眯起了眼睛,似乎说这样的一个字能给他带来极大欢娱和满足。如果能让我现在在他那张洋洋得意的脸蛋上重重来上一下,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弗莱德面色铁青,嘴唇因为愤怒而不能控制地哆嗦着。他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不必说。片刻之后,我和弗莱德并辔而立,站在那残害了我们友人的死敌面前。只有我们两个!

  “将军,好久不见,你近日可好啊?真遗憾,朕不能在朕的王座上接受你的跪拜。杀你可能是会成为朕终生遗憾的决定,但可惜的很,朕不得不这样做。”

  弗莱德就这样站在那里,犹如一尊雄伟的雕塑。他的眼睛死死盯着米拉泽的脸,仿佛两道剑光在寻找切割肉体的缝隙。

  “啊,这不是那个基德中校吗?我们见过,不是吗?你怎么还是中校?哦,朕忘了,朕并没有签发提升你的命令。或许朕现在可以补签一份。”米拉泽对弗莱德的沉默毫不在乎,他得意地将头脸转向了我,继续夸夸其谈地说。此刻的他看上去和以前他所鄙视的那些王都贵族们没有任何区别,装模做样、浮华虚伪,甚至比他们做得还要过分。似乎是因为他的野心和身份已经被压抑了太久,一旦在合适的时机爆发出来,就彻底扭曲了他的性格。

  “你对我说过什么?要先来后到,是吗?你说得太对了,朕非常同意。只有一点你说错了,先占到最好的座位的并不古德里安将军,而是朕。懂吗,是朕,从朕的血管里开始流动血液起,朕就注定了会是这个国家的统治者,没有人可以改变这个现实。”

  “米拉泽?从朕很小的时候我的母亲就告诉朕,这个卑贱的姓氏与朕的身份不相符合,同样,顶着这个卑贱姓氏的男子也不会是朕的父亲。还记得朕跟你说过的吗?将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朕现在才算真正坐到自己的位置上,而你,你的位置永远都在朕的下面。哈哈哈哈…………”他神经质地狂笑起来,那是一种莫名其妙的笑容,他面部的肌肉在细微处不住地抖动,似乎他的每一根血管、每一道神经都保持着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

  “朕是注定的王者。你看,将军,在朕面前,一切都只能向着唯一正确的方向发展,所有挡在朕面前的绊脚石都唯有毁灭的下场。还记得文森特将军吗?还有他身边那群愚蠢的家伙?朕只是给了那些白痴一点小小的暗示,他们就生怕功劳旁落,争先恐后地冲上去送死。你真该看看那景象,将军,精彩极了。唯一让我不快的是,文森特那杂种一直倒死都不忘向朕发号施令。不能亲手杀了这个向朕发号施令的人,实在是让人遗憾。不过,这世上的事情不可能总是完美的,是吗?就好象现在,朕既想接受你的投降,让你为朕效命,却又不得不杀了你。太遗憾了啊,哈哈哈哈……”

  “……哦,朕今天太高兴了,都忘记了到这里来干什么。古德里安将军,你可以命令你的军队投降,朕宽恕他们一切叛逆的罪行,仍然承认他们德兰麦亚士兵的身份。包括你,基德中校。如果你向我宣誓效忠,朕可以保持你现在的身份,甚至可以给你加官进爵,你觉得封你一个男爵怎么样?我还可以给你一个贵族的姓氏,比如说……米拉泽,米拉泽男爵。哦,听起来真亲切,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自己的头脑里嗡嗡地乱响,那愤怒的火焰不仅燃烧在我的心里,甚至已经点燃我的肌肤和骨骼,点燃我的灵魂。米拉泽男爵,在我心里这已经是个最卑劣最无耻的代号,除了我面前的这个人,用这个名字来辱骂任何人我觉得太过分。而现在,他居然把这个名字毫不在意地戴到了我的头上,完全没有询问过我的意见,仿佛理所当然。已经没有比这更恶毒的侮辱了!如果连这样的侮辱我都可以忍耐,那我宁愿不以一个人的姿态在这世界上存活。

  我的手搭在剑上,眼中只有那张一刻不停地在蠕动发声的丑陋的嘴。我要复仇,尽我的一切力量。即便那个人身后是数百近卫,即便那个人身后是数万大军,什么也无法阻挡我拔剑复仇,我要杀了这个人……

  “我们并不是来听你罗嗦的。”就在我快要无法控制住自己身体的时候,我的朋友弗莱德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他的声音仿佛一如往常般平静动听,但我能够听得出,在那平静潜流下涌动不休的,是他无尽的愤怒和恨意。

  “我来是为了告诉你三件事,先生。第一,基德中校不是我的侍从,而是我的朋友,被你遗弃在乌云城堡,并牺牲在那里的雷利中校同样是我的朋友。这种朋友值得一个人用生命去珍惜和保护,无论是谁伤害了他们,我都愿意付出一切代价为他们复仇。朋友,这是无知如你一般的人永远不会理解的词汇,但我并不因此同情你。”

  “第二,我之所以来到这里,是想看看即将死在我手中的卑微生物是如何的丑陋。现在我看见了……”弗莱德的口气顿了一顿,然后加强了厌恶的口吻重重说道:

  “你丑陋的恰倒好处,正好让我杀了你而不至于有负罪感,却又还不到看见你会危害我身体健康的地步。”

  “第三,我没有看见这个国家的国王,只看见了一个头带王冠的男爵……”

  “你永远都是米拉泽男爵,这个称号将会跟随你走进坟墓,直到你死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让我们战场上见,米拉泽……男爵!”

  弗莱德含着深深的怨毒说完他的话,随即带着我离开,一刻钟也没有多呆,仿佛这里的空气已经受到了某人呼吸的污染,因过分的污浊而让人不能呼吸。

  在我们的身后,传来的是米拉泽歇斯底里的声音:

  “称呼朕为陛下,陛下!听见了没有!朕已经永远不再是男爵,永远……”

  “朕要取下你的人头,停止南部的战争,剿除北方的温斯顿人。在停止了这场战争之后,朕将御驾亲征克里特,扫平那些曾经侵略过朕的国土的蛮人。五年,不,只要三年,三年之后,朕的德兰麦亚就会成为整个大陆最强盛的帝国,超过以往的任何一个王朝。朕的御驾将会踏遍这大陆的每一片土地,朕的兵锋将会扫平一切不服从朕的存在……”

  “朕之名将永垂于世,朕的王朝将万代流传,你要称呼朕为陛下……”

  “朕是国王……陛下……”

  我没想到弗莱德的话居然会像魔咒一般如此之深地刺激着米拉泽,他像是疯了一样失常地大声呼叫,即便是喉咙嘶哑了也未尝少停,与其说他是要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的价值,到不如说要证明他自己存在的真实性。他原本清脆的的声音因声带充血而迸裂,仿佛是破烂的布帛正在被粗暴蹂躏一样。即便是荒原上吞噬尸体的野狗的嘶叫声也比这好听。如果不是他的侍卫们强拉住他,说不定神经错乱的米拉泽现在已经独自策马冲向我们的军阵了。

  听着不断随风飘来的类似“朕是国王”这样疯狂的吠叫,我觉得心里舒服了许多,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弗莱德的话深深激怒了米拉泽,在他回到我们阵地的不久之后,进攻的号角响起。

  最后的战斗终于开始了么?

  我握紧了手中的长剑,隔着柔软的骑士手套,我仍然能感觉到剑柄上传来的冷酷触觉。手套并没有完全阻隔开冬季的寒意,凉凉的触觉刺激着我的神经,让我精神振作。我的手心没有汗水,有的只是一个复仇者的坚定不移。前所未有的,我对这场战斗并没有抱着厌恶的态度,恰恰相反,这正是我所期待的。我期待着这场战斗,期待着去厮杀、去搏命。有一个理由让我坚强地挥剑,就像是一个真正嗜血的人。

  一支大约三千人的重装骑兵从米拉泽的身后涌出,马蹄敲打着干裂的冻土,发出微弱但厚实的声响。骑手们的脸被带着面罩的头盔所阻挡,让我们看不清他们的脸。

  这样很好,不是吗?如果让我们看见这些同胞兄弟们或是惊恐或是矛盾的脸,或许我们在战斗时会手下留情。

  “果然是骑兵首先出动吗?没有创意的做法啊。”普瓦洛的口气似乎很轻松,像是在说风凉话。

  “这也能叫骑兵?如果不是早有安排,只要给我五百星空骑士,我就能在一顿饭的时间内处理掉他们。如果损失超过三十人,我把我的刀输给你。”红焰死死盯住前方腾起烟尘的冲锋阵列,好战的血液在他的皮肤下沸腾着,让他士气高涨。

  “说好了这是我们的事情,用不着你插手。而且,我要你的刀有什么用?难到送出去讨女孩子开心吗……哎呀呀呀呀……”正在说话间,信口雌黄的亡灵术士的右耳上忽然多出了一只黑暗精灵的手。

  “送给哪个女孩子讨开心啊?”埃里奥特小姐——哦,不,现在应该称为普瓦洛夫人——一边声音娇媚地询问着,一边用空出的右手把玩着她心爱的大号链锤,双眼俏皮地看着她的丈夫。

  “哎哟,自然是……自然是送给你。红焰的双刀又亮又精致,很配你身上的这套盔甲。如果你用它们去战斗,一定……啊,一定英姿飒爽,风姿绰约,举世瞩目,万人景仰,成为这战场上最美的一支紫罗兰……”有“把柄”在妻子手上的普瓦洛此刻口不择言的说着肉麻的话,脸上露出痛苦又幸福的复杂表情。婚后的埃里奥特不再总是一副不通世事的单纯模样,对于爱侣以前的斑斑劣迹也有了进一步的了解。黑暗精灵的邪恶血统终于逐渐显露在埃里奥特的身上,虽然在我们身边的埃里奥特依旧是那个温柔善良又不怎么懂事的小女孩,但普瓦洛在她面前已经完全丧失了身为一个男人的尊严感和主动权。

  在这一段打情骂俏的战地插曲发生的同时,罗尔已经率领一支轻装步兵冲出阵列,正面迎上了奔袭而来的重装骑兵。

  在平原上用轻装步兵正面对抗冲锋中的重装骑兵,而且在兵力上还居于劣势,任何人在任何情况下做出这样的决定都只能用“愚蠢”来形容。我们似乎正在做蠢事,蠢到了连我们的敌人都惊愕的地步。看见罗尔他们涌出军阵,那些骑兵们几乎不知道该作出什么样的反应,甚至连速度都稍稍慢了一慢。

  在交战的双方相距不到二十步的时候,惊人的场面出现了:第一排狂奔中的战马忽然齐声发出悲鸣,接二连三地摔倒在地,只有不足四分之一的骑兵继续向前冲锋。而后,那些仅存的前排骑手遇到了与自己的同僚相同的恶运,又一批战马毫无征兆地摔倒。

  高速飞奔的马匹一旦失足,往往要付出折断腿骨的代价,我们的敌人也不例外。那些失去了奔跑能力的受伤马匹侧躺在地上不住哀嘶,挣扎着、抽搐着,完全不顾被压在自己身下的骑手。这些倒霉的战士被自己的战马压得无法动弹,有的人就这样被活活压死在地上。

  整齐的队形和强大的惯性让后排的骑手们不可遏止地冲到已经倒下的战马身旁,猝不及防的他们没有任何反应,在自然规律的安排下顺从地扑倒在地,接受了与前排骑兵相同的命运。转瞬间,一排的失足发展成一片的混乱,最终只有最后十几排骑手及时地收住了脚步,但他们已经没有力量改变整个战局了。

  这当然并非是幸运的神祉因为钟爱我们而使用了他的力量,而是出自我们自己的手笔。早在战斗开始之前,普瓦洛就已经带领我们的魔法师队伍,借着清扫战场的机会,在敌人的骑兵有可能袭击我们的地方布置好了数层魔法陷阱。这种叫做“腻滑术”的魔法只是一种十分低级普通的法术,可以通过魔法的作用减少物体表面的摩擦力。在此之前,它们多半是魔法师施加在自己身体上以躲避袭击用的防御性法术,偶尔也会用来恶作剧地让别人摔倒。它的持久力足以在战斗打响之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起到作用。而且,在冰雪的掩盖下,一次小小的脚下打滑往往会被同样清扫战场的敌人忽略不计,远比普通的绊马索要隐蔽得多。

  对于有准备的轻装步兵而言,腻滑术的作用并不明显。但对于高速奔袭的骑兵来说,这种大面积的打滑正是致命的威胁。再没有什么比友军的跌倒更能伤害骑兵的战斗力了,那些穿着厚重甲胄的军人一旦脱离的马匹的支撑,就只不过是些笨拙迟钝的活靶子而已。

  这也是为什么普瓦洛会对红焰说,这场战斗是“他们的事情”。

  罗尔和他的士兵们勇猛地扑了上去,用我们所知的最残忍的方法对待面前这些几乎完全没有抵抗能力的敌人。有利的局面让他们可以从容地割断敌人的喉管、切开敌人的动脉、刺穿敌人的心脏而不必担心对手的反击。不知为什么,跟随着罗尔的士兵即便没有接受过任何这方面的训练,也能够在第一时间变成栖身于人间的嗜血狂魔。他们并非是在战斗,而是在残忍地虐杀眼前的敌人,仿佛仅仅取走对方的性命已经不足以满足他们的欲望,只有喷射得更狂野的鲜血和冒着新鲜热气的人类脏器才能证明他们的武勇。

  或许这是因为罗尔——他们的长官——的表现刺激了他们。

  即便是在数千人的混战中,你也可以轻易地发现罗尔,因为只有他能够以这样的方式战斗。他就犹如一尊由血浆浇灌凝固后的人形模具,你根本无法分清他的头发、他的肌肤、他的衣着、他的武器原本都是什么颜色。每杀死一个对手,他就用匕首将那个人的血顺手涂抹在自己的身上、脸上。他的动作娴熟轻柔,仿佛从一生下来起就一直在像这样不停地杀人、抹血。他从不躲闪喷向他的血浆,反而总是大踏步地迎上去,在穿过这场血雨之后继续寻找着下一场血雨的来源。那些携带着生命能量的红色液体就仿佛是一剂清心止痛的药品,这个怀着愧疚和悔恨的战士只有通过这种方法才能稍稍缓解心头的压抑。但无疑,这种药物的副作用也是非常明显和可怕的。

  在他身边,即使是善神达瑞摩斯亲至,恐怕也会变得疯狂。至少,我这么认为。

  不必站在他们身边,不必听他们的言语,我们的敌人在动摇,不仅仅是正在厮杀中——或是正在被虐杀中——的重装骑兵们,还包括所有站在我们对面,用手中的武器指向我们的人,这是毫无疑问的。在罗尔近乎绝望的战斗风格面前,即便是身为同伴的我们都会感到脊背发凉,更不用说我们的对手会如何了。

  而这,也正是我们首先遣上罗尔完成这必胜的第一次交锋的原因。在享有绝对优势兵力的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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